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化妆时,手机响了。是柿谷打来的,说一个小时后会来接她,问她是否有问题。真世回答说没问题。
之后,她用房间的电话打去柜檯,办理了延长住宿的手续。因为她猜想今天不可能回东京。
当她做好出门的准备时,又接到了柿谷打来的电话,他已经到旅馆了。
真世急忙走出旅馆,看到路旁停了一辆轿车,有两个男人站在车子旁。其中一人是柿谷,另一个人是年轻男人。两个人都穿著西装。真世原本以为会看到警车,所以有点意外,但想一下就知道,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她和柿谷一起坐在后车座。那个年轻男人似乎负责开车。
“心情有没有稍微平静一点?”车子出发后不久,柿谷问。
“嗯,稍微好点了。”
“虽然我知道妳很痛苦,但为了早日逮捕凶手,还是希望妳协助我们侦查。”
“我知道,我也要拜託你们早日缉凶。”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请问妳之后有没有想到什麽可能和事件有关的事?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无妨。”
“嗯,我昨晚也想了很多……”
“但没有想到任何线索吗?”
“对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这种情况很常见。”
“是。”真世在点头回答的同时,思考著柿谷这句话的意思。这种情况指的是哪种情况?是有很多人没有特别理由,就莫名其妙地遭到杀害?还是指虽然死者有遭人杀害的理由,只是家人通常都不知道?
真世隐约觉得柿谷指的是后者的意思。他一定觉得离开老家在东京生活的女儿,不可能知道在故乡生活的父亲所有的一切。
遗憾的是,真世无法否认。她在读大学时去了东京,毕业后就直接找到了工作,开始了在东京的生活,没有再回来故乡。每年最多回来探亲一、两次,而且通常只住一晚而已。爸爸最近的兴趣是什麽——她甚至无法回答这种问题。
真世离家之前,他们父女之间的关係就差不多是这样。她从来不曾关心爸爸在做什麽,不,正确地说,是故意不关心。
她绝对不是讨厌爸爸。她喜欢爸爸,也很尊敬他,只是彼此都不会过度干涉对方。
神尾家连续好几代都是在本地当老师。曾祖父是社会科老师,祖父教英语。之前听英一说,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教师以外的职业,在读大学时,唯一的犹豫就是不知道该读英美文学,还是日本文学,或是中国文学。他认为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古典文学都是人类真理的宝库,都是教导学生为人之道的指南书。最后他选了日本文学,理由很简单,“因为无论是教书的人,还是被教的学生都是日本人”。
真世懂事的时候,英一已经是当地的名人。和不少家庭从曾祖父、祖父那一代开始就建立了交情,再加上大家都知道英一向来热心指导学生。真世曾经多次听到别人对英一的评价,即使面对有问题的学生,不,正因为学生有问题,他更愿意设身处地倾听学生的苦恼,甚至曾经站在学生的立场向学校抗议。
真世从读小学时开始,就成为别人口中“神尾老师的女儿”。当时她并不觉得不舒服,因为每次别人这麽叫她,之后就会表达对英一的讚赏。没有人听到别人称讚自己的父亲会感到不愉快。
然而,进了中学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中学的学生人数很少,只有两个班级。上课的时候,当爸爸站在讲台上时,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始至终低著头。
她也因此瞭解到,神尾英一并不只是亲切热心,善解人意的老师,他的个性很顽固,对不认真的学生很严格,学生违反任何规定,他都不会视而不见。虽然身为老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是真世以前不知道的一面。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看到同学走进电子游戏场。其中有一个人发现了真世,和其他同学咬耳朵。真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几天之后,这种预感果然成真了。那几个同学被叫去老师办公室挨了骂,其实是附近的民众向学校举报,只不过同学并不相信,认定是真世向英一告密,四处传播这种臆测。那天之后,有些同学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
当然,读中学时,并不是只有不开心的事。同学中有不少人很喜欢英一,他们就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带著轻鬆的态度和真世相处。
但是,如果要说中学生活不压抑,那就是在说谎。考虑到英一的立场,她当然不可能不遵守校规,也绝对要避免任何会被其他老师指正的行为。成绩必须维持在一定水准以上,即使对学校有任何不满,也绝对不能说出口。最重要的是,要避免引人注意。
沉默低调的优等生——这就是真世在中学时代必须扮演的角色。
她当然也和英一保持了距离,即使回到家也一样。
英一应该也察觉,而且理解真世的这种想法,所以即使回到家裡,也并没有刻意恢复“父亲和女儿”的关係。他从来不对真世说教,把读中学的女儿视为“大人”对待。
在真世升上高中之后,这种关係仍然持续。英一可能不想突然摆出一副父亲的态度,真世也不愿意突然向英一撒娇。
在她读高中的三年期间,他们父女一直维持这种关係,之后的关係也没有任何进展,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所以真世完全不瞭解英一,即使得知他遭人杀害,也完全无法向警方提出任何建议。
第5章
车子来到真世熟悉的地方。路旁停了几辆警车和警方的厢型车,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神尾家前。
走下车后,真世注视著老家,用力深呼吸。当初是祖父建造了这栋树篱围起的老旧日式房子,每隔几年就会整修外牆和屋顶,所以有些地方有一种日式和西式相结合的感觉。她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自己的家,但身为建筑师,她觉得这是一栋有奇妙味道的房子。
停在路旁的警车和厢型车的车门打开,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下车。几乎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照理说这个画面应该会让人觉得紧张可怕,但随著新冠疫情的爆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其中一个男人走到真世面前。他没有戴口罩,有一双像狐狸一样的小眼睛。他仔细打量真世后问柿谷:“这位就是被害人的……”
“对,她是神尾真世小姐。”柿谷回答,然后转头对真世说:“他们是县警总部前来支援的。”
“喔……好。”
听了这种方式的介绍,真世不知道该怎麽向对方打招呼。
“妳搬离这裡有多久了?”小眼睛男人没有自我介绍,就用冷漠的语气问。真世在心裡为他取了狐狸老头的绰号。
“十二年前。”
那是她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但她觉得不必特地透露自己的年纪。
“之后多久回来探亲一次?中元节和过年而已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狐狸老头露骨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妳并不太知道家裡的情况吧?比方说,财产之类的事。”
虽然这个问题很无礼,但真世努力克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完全不知道,我昨天也已经说了。”她瞥了柿谷一眼。
狐狸老头发出低吟,用指尖抓著眉尖,叹了一口气。
“即使这样,还是请妳看一下,也许会有什麽发现。”说完,他看向真世的手,然后转头对像是他下属的男人说:“谁把手套借她一下。”
“啊,我有。”柿谷从西装口袋裡拿出白色手套。
真世接过手套,戴在两隻手上。光是戴上手套,就有一种走进犯罪现场的感觉。
“我来带路。”柿谷率先走进了院子的门。
走进自己家裡,却要别人“带路”吗?——真世难以释怀地跟在柿谷身后,狐狸老头和其他人走在她后面。
柿谷打开玄关的门,对真世说:“请进。”
真世站在脱鞋处时,立刻闻到了淡淡的樟脑香气。这是为了保护书籍的驱虫剂味道,平时都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但今天徒增了她的难过。
柿谷走过油亮的地板,打开了门。那裡原本是客厅,最近英一做为书房使用。
真世站在入口瞥了室内一眼,立刻感到愕然。各式各样的东西丢在地上,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资料、纸袋、眼镜、时钟、笔、药、cd、dvd、录音带、录影带——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规律性。
好过分。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想不用问妳也知道,”柿谷在一旁开了口,“目前的状态和平时不一样吧?也就是说,平时这个房间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乱八七糟。”
“当然啊,绝对不可能。我爸爸很爱乾淨,平时经常整理,而且所有的东西都会放在固定的地方,很少会用完之后不归位。”
“是啊,这和我记忆中对神尾老师的印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