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梁空湘微微用力抽出手,却被他大力攥着不放。
“麻烦你认清状况,梁小姐,”蒋铰明声音很轻,“我这是舍弃清白陪你演戏,将来我老婆要嫌我不是个处/男,您心疼心疼我?”
梁空湘实在无法再听他这些污言秽语,另一只得空的手掩耳盗铃似的捂上右耳,强迫自己去听清门口的动静。
好在没两秒,门便砰一声被推开了。
又立刻砰一声被关上了。
梁空湘用力推开他,面色红润,张了张口跟蒋铰明一脸无辜的神情对上,一时讲不出谴责的话。
“怎么,”蒋铰明占完便宜还倒打一耙:“你毁我清白还敢生气?”
他总是这样,让梁空湘感到无可奈何,这种小事将他批评得太过显得小题大做,可不指出便只能换来他下一次放肆。
哎。
连梁空湘自己也没发现,从合上双眼开始,她竟然每一秒都在想蒋铰明。
一旁的蒋铰明没打扰她休息,抱着胳膊安静凝视着她沉静的脸。
“长大”这词儿用在梁空湘身上有种违和感,她一贯理智、成熟、冷静,然而平静温和下自有其锋芒,只是不轻易展露,从前这种锋芒展现得很少,几乎只外露给他。娱乐圈这地方真是够磨人的,只关心和分析作品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参与这些复杂的弯弯绕绕,交往、猜忌、博弈、勾心斗角,这些她从前最不爱做的事情,现在竟然信手拈来。
真是长大了啊,空湘。
他忽然抬手,手背很轻地碰了碰梁空湘的脸。很久之前,他在想,他到底是希望梁空湘离开他后变得幸福还是痛苦,但哪个答案他都不想听到。可现在忽然有了答案。
病房变得宁静,微风轻轻吹进来,小桌上的白色病历单一角微微卷起来又贴回去……
梁空湘恍然觉得心脏在身体里缓缓上升。
她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心却是睁开的。
咚咚——
有人敲门。
梁空湘睁眼,跟蒋铰明平静对视着,她微抬高了声音,“进。”随后视线越过蒋铰明头顶。
来了。
门一开,耿嘉丽面上带笑,晃晃手机,“借你们吉言,很快就找到了。”
梁空湘也不急着问,只笑笑:“找到就好。”
她不急,有的是人急。
“科技时代,找到手机不难,调监控不出五分钟便找到了——不过,”庄野雪话锋一转,看着蒋铰明开玩笑,“蒋总怎么也去了楼梯间,还跑那么快?耿老师当时开玩笑说我来医院练田径,没想到蒋总也有这个爱好。”
“爱好谈不上,”蒋铰明说:“我这个人么,八卦,路过公司茶水间也听了不少,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最盛产小道消息。”他笑了笑,问她们,“怎么,你们没听着什么劲爆的?”
庄野雪故作镇定:“人生地不熟的,哪儿听得懂别人说的话……听蒋总这意思,您听到什么了?”
她说完,像走在钢丝绳上,心提起来。
蒋铰明仍然是笑的,但这笑不达眼底,因为是单眼皮,一抬眼,眼皮子像银刀翻了个面,亮出刺尖,冷冷向庄野雪飞过来,语气淡淡:“那得看你们都说了什么。”
这几乎是明说了。
一瞬间,病房落针可闻。
耿嘉丽庄野雪卓绮云的假笑都僵住,差点儿呼吸不过来。
“蒋总——”卓绮云正想补救,开个玩笑活跃气氛,突然被打断。
蒋铰明抬了抬手,是个不容拒绝的打断手势,明显是开会开习惯了下意识对员工的汇报不耐烦,“都是娱乐圈老人,聪明点。”
他没耐心跟她们演戏周旋。
没人吭声。
“好。”事已至此,耿嘉丽也就破罐子破摔实话实说了,况且蒋铰明也就看着唬人,实际上也不一定真有什么把柄,“蒋总,老实说,这确实是个误会,”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你也知道,艺人之间勾心斗角像家常便饭,偶尔口嗨几乎也是有的,当不了真。”
蒋铰明点点头,又说,“你同伙不是这个说辞,”他指了指庄野雪,交叠着腿,“现在轮到你说。”
耿嘉丽冷冷瞥了眼庄野雪。
庄野雪没给她眼神,看着还算冷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梁小姐,你知道跟我无关。”
这是让她在蒋铰明面前帮她说话的意思。
梁空湘淡淡地笑了笑,“庄老师,你话只说了一半,让我怎么知道。”
庄野雪正要说什么,蒋铰明又开始唱白脸了,声音冷漠绝情,“梁空湘大度好说话,不代表我允许这事儿轻易揭过去,录音放出去,大家都别混了。”
“蒋铰明,你非要这么绝情么。”庄野雪开始打感情牌,“我——”
“停,”蒋铰明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他压根就没有心软这根神经,“你背靠河川影业我知道,但电影圈这么大,河川影业能给你的资源毕竟有限。庄小姐,你想清楚了再开口。”
这是要软封杀她的意思。
“你想知道什么?”庄野雪问。兜圈子行不通了,只能快速从耿嘉丽那团脏水里脱身,尽量撇干净。
蒋铰明看了眼梁空湘,梁空湘开了口,“庄老师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她终于还是绕回了早上那个疑点。
“我说你猜错了,是因为我知道你只往我身上猜。而我们关系敌对,现阶段对我来说没有好处,只有麻烦,所以想提醒你,别只防着我一个人,”庄野雪无视了耿嘉丽威胁的眼神,接着说:“我只能保证我说的话是实话,剩下的你可以问耿嘉丽,她比我清楚得多,毕竟除了心知肚明的那个热搜,其他的事儿都跟我无关。”
原本耿嘉丽听到庄野雪来西萨港的消息,便下意识担心过她会把自己做的事情当投名状递给梁空湘或蒋铰明换点儿什么利益,千里迢迢追来盯着,没想到直觉还真准。
她冷笑了声,“蒋总,既然您有录音,那就知道今天梁空湘受伤的事情跟我无关——您拿封杀来威胁我……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我也相信您没那个闲工夫跟我们这群拍戏的计较,我想知道,我交代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奇怪了,庄野雪说跟她无关,你说跟你无关,”蒋铰明问:“所以还有其他人,是么?”
“我说是的话,您打算放过我么?”耿嘉丽想先得到蒋铰明点许诺。
“口头说说没行动,知道答案的用处也不大,”蒋铰明问她,“你确定把自己塑造成没什么价值的人么。”
懂了,这是想让她干实事的意思。可她能怎么办?
耿嘉丽气闷,没想好怎么应付这么冷硬的蒋铰明,梁空湘突然开口了。
“嘉丽,我们偶尔也可以和平相处,不是么?”梁空湘开始当好人,说漂亮话:“我相信你们也不想勾心斗角,但大环境就这样,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用别人的生命做斗争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耿嘉丽觉得也没必要再瞒下去,反正黑的白的,他们都认为是她干的,“是高灵,还有田磊。”
好几秒,梁空湘没说话。
耿嘉丽知道她表面上没什么波澜,但内心一定被震惊到,因为高灵藏得太好,长得也人畜无害,把梁空湘和蒋铰明的事情和怀疑以及那件晾在房间里的男款牛仔裤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耿嘉丽,耿嘉丽又发给了庄野雪。
“《灿烂往事》开机之前那次大规模的黑热搜是谁的手笔?”梁空湘问,“给我发匿名邮件的又是谁?三个黑热搜分别是哪些人送给我的,故意让我受伤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梁空湘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耿嘉丽一开始静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答案。
“嘉丽,”梁空湘叫了她一句,“田磊不是好人,迟早也会对你下手。”
耿嘉丽就是知道田磊不是个好东西才犹豫。自己如果不供出田磊,就会遭蒋铰明行业软封杀,可供出田磊的风险也很大,万一被他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下场。夹在中间的骑墙者古往今来也都没好结局。梁空湘这话完全是诱导她爬墙,她不是听不出来,可现在除了爬墙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你们这电影开机前的热搜是田磊干的,”耿嘉丽吐了口气,一番斟酌后似乎放弃了什么,继续说:“至于那三个热搜……第一个确实不是我,威胁你的是田磊找人干的。第二个,你和……”她扫了眼蒋铰明,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理直气壮,冷声道:“你和他的热搜是我和庄野雪买的。第三个我不清楚——至于今天,是高灵买通的道具组,高灵背后的幻象传媒想在上映后踩着你营销高灵。”
梁空湘:“高灵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她没脑子,给她介绍过资源就自动靠着我了,什么都跟我说。”
其实庄野雪她们怀疑梁空湘受伤是受耿嘉丽指使也不无道理,毕竟高灵和自己的聊天记录只有两条,是早上五点多发来的——梁空湘受伤的事情我搞定了!
耿嘉丽迷迷糊糊看见这条信息,心脏砰砰跳,敲了个问号过去,对方还没回她。
等她交代得差不多后,蒋铰明点头,还算满意,漫不经心地给承诺:“录音我不会发出去,以后载盈有什么好项目还是能合作——前提是,该站那条船上、该对付哪些人,不该碰哪些人,都动脑子想清楚。”
得了蒋铰明的保证,耿嘉丽总算松一口气,但心里还是不住冷笑。从前祝他死哪个女人床上真是便宜他了。
经过这么大一个弯子,事情总算渐渐明晰起来,曾经不敢确定的猜测也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她们三人走后,蒋铰明问梁空湘,“田磊为什么费这么大心思整你?”
“我知道他狭隘,但还是低谷了他的狭隘程度。”梁空湘微微出神,随后跟蒋铰明讲了讲两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会儿她是个没名气的演员,曹冷玉是个被排挤的新人导演,她们无权无势,像悬崖边要断不断的野草,但凡风大些就能坠入谷底。
两年前的某个晚秋深夜,曹冷玉知道同档期竞争的电影后整宿睡不着。那几天她家里总烟雾缭绕,梁空湘一踏进门就能闻到呛鼻烟味。
曹冷玉坐在阳台上吹风,梁空湘就陪她安静坐着。她们分析市场和这几部同期片子的竞争力,得出情况不容乐观的结论,于是开始想对策。
后来曹冷玉实在没办法,打算去找田磊。虽然田磊干的事情不道德,也没法原谅,可只要还想继续混下去,只能低头找他。
曹冷玉拿“灵感被偷一笔勾销”作为条件,希望他能劝吴总多给点排片。吴总是田磊小舅子,田磊自己在河川影业也有股份,加上跟其他院线的经理以及发行商都更熟悉,如果他要对曹冷玉赶尽杀绝的话,那她当时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曹冷玉知道田磊这人小心眼、记仇、睚眦必报,所以不一定会应她的约,毕竟当年分道扬镳时,她往他命/根/子上踹的那脚够他去医院做手术的。所以她托孙翰伟约田磊。
梁空湘知道以后,没什么犹豫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她一个人面对两个成年男性,太危险了。
“不用,”曹冷玉摇摇头,她知道田磊那德行,少不了一番羞辱,何必让梁空湘跟着一起遭罪,“我跟他的事情也没法一直不解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时候低头没什么,我等着他有大厦将倾的那天。”
可是梁空湘坚持陪她同往,曹冷玉也就没办法再拒绝,俩人一块儿去的餐厅。
田磊架着腿吸烟,食指和大拇指虚捏着快燃尽的烟头,嘴巴一张一合,白烟全往曹冷玉脸上喷,听完她们的来意后轻蔑地眯着眼笑了声,“真把自己当回事,我用得着你一笔勾销么?圈里还敢跟你合作的,也都是些不中用的,你看看但凡想要点前途的演员和编剧,哪个敢拍你的戏?也就这个——”
梁空湘平直冷淡地望着他,同样是坐着,竟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油腻的目光在梁空湘身上逡巡,几秒后改了想法,把烟头往桌上一扔,抱着胳膊说:“这女主角陪我睡一觉,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说的话。”
不仅如此,还当面挖墙脚,像是笃定了梁空湘会倒戈,语气轻飘飘的:“你跟着曹冷玉能有什么前途,跟了我,大制作随你挑——女人么,总是轻松的,睡一觉的事儿,你爽我也爽。”
曹冷玉喉咙憋了团火,烧得厉害,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千遍千万不能在快上映的节骨眼上意气用事,可她又实在忍不了这口气,正要起身带梁空湘走,却忽然听见梁空湘开口。
“这实在是你个人狭隘的偏见,”梁空湘声音冷静平稳,看着他,直呼其名,“田磊,我敢打赌,你这一生从未真正接近过女人。”
“你特么——”田磊愣了一下,随后怒火中烧,还没来得及拿手边上的酒瓶砸过去就被梁空湘抢先一步握着酒瓶冲田磊身后的白墙用力砸过去。
嘭!
四分五裂,酒红色液体喷出来哗啦啦沿着白墙滚滚而下,碎片和液体溅了田磊一后背。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后脖子,瞪着梁空湘和曹冷玉,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抓离他最近的曹冷玉,但只抓住了个衣角就被曹冷玉轻轻松松溜走。
梁空湘抓着曹冷玉的手腕一路往楼下跑,窜进闷热的后厨,把在炒菜的厨师都吓了一跳,顺着后门那条街一直奔跑,喘着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冬夜的街道空旷而安静,路灯下有两只长长的、女人的影子,拉着手腕,在两排光秃的悬铃木下向更远的地方跑。
没有人回头。
……
蒋铰明听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会儿轻声问她:“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