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空湘双肩往上耸了耸,两条胳膊在蒋铰明臂弯理上下抽动,他这才发现自己禁锢着她双手。
蒋铰明缓缓放开,又开始说疯话:“我一辈子都只有小三的肚量,怎么着,又要放弃我么?”
“蒋铰明,说真心话不丢人——”她边说着边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距离,后脚跟突然踩上什么硬物,低头一看,似乎是根长木浆,木浆边堆着一团乌黑杂乱的东西,她弯腰摸了个大致轮廓,有些微讶,“怎么还带着面镜和呼吸管。”
蒋铰明还在琢磨着梁空湘走神到底在想谁,还没说话,梁空湘又摸到了其他东西。
两听可乐,两听啤酒。
在船上喝酒吗。
梁空湘借蒋铰明伸出的手站稳,笑着问:“跟谁学的。”
蒋铰明心不在焉的:“无师自通。”
“这么厉害。”梁空湘夸了句,把木浆捡起来递给他一根,朝前面望了望,“不划对岸去么,那边有棵树。”
蒋铰明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一颗不大的树,使使劲儿没准能爬上去。他看了眼略微兴奋的梁空湘。
这么多年了,她也见过不少美景,名利场游了一轮,归来还是能对着一颗小树露出真心的微笑。
“怎么不动?”梁空湘已经坐下来了,把桨放进水里,发现蒋铰明还定在原地,拍了拍他小腿,像招呼来家里的客人,“坐。”
蒋铰明气笑了,盘着腿坐下来,突然毫无预兆地倾身冲她脸颊咬了一口泄气,也握着自己手里那根木浆放水里重重扑腾两下,哗啦啦溅起一滩水。
梁空湘摸了摸有些刺痛感的左脸,哭笑不得,“怎么跟狗似的。”
“那你记得拴好绳。”蒋铰明左手摇桨,身子往后靠了靠捞了瓶可乐,“刺啦”一声单手开了拉环,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
月亮渐渐下沉,总觉得它好像在膨胀似的,越来越大,薄薄一枚清幽的圆片贴在眼前。
眼瞧着快到岸边,梁空湘收了湿答答的木浆搁在手边,突然撑着船沿站起来。
木船小幅度左右晃了两下。
“干什么去?”蒋铰明皱了皱眉,抓住她脚踝。
“站船头,”梁空湘低头笑,语气纯真:“总觉得往前走两步就能碰到它。”
“碰到什么?”蒋铰明很快反应过来,“哦”了声,担心她一个人站不稳,没放开,“划对岸去不就行了?”
腿还没好全,万一没站稳翻下去又得遭一次罪。
梁空湘挣不脱他紧握的手,只好又坐下来,催促道:“那快些划。”她担心月亮比她们的速度快。
手臂快擦出火星子的蒋铰明无奈:“……行。”
他一只手一根桨,简直快在水里划出火来,湖水哗啦啦剧烈地荡漾,船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对岸。
照旧是蒋铰明先从漂浮不稳的船上下来,朝她伸手。
梁空湘借力走出来,蒋铰明小心思明明白白对写脸上,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发现她这回没走神,心里好受多了,“你要去……”
他话还没说完,手也没来得及牵着,梁空湘衣角跟他擦身而过,径直往树的方向去了。他定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抬头看着梁空湘的背影,又气笑了,三两步走过去哥俩好地圈住她脖子,侧头冷冷问她:“用完就扔,把我当什么?”
梁空湘被他圈地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伸手挡脸,防止他又咬上来,而后发现他只是兴师问罪,敷衍地夸了句“你好厉害”,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我想上树。”
“……上树?”蒋铰明果然愣了一下,掏掏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
exm?梁空湘说的是——上树?
他愣愣地看着她,又抬头望了眼树。
这树的枝干看着还算结实,蒋铰明估摸着它承重应该不错,但梁空湘膝盖的伤才露出粉色的嫩肉,哪里经得起再刮蹭一次。
他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无奈,梁空湘偶尔的想法也会让他束手无策,高中那会儿大半夜溜出来看电影敢一个人走夜路,问就是包里有防狼喷雾,大学一块儿去徒步的时候,选的路线一个比一个难,但她身上憋着股劲儿,无论多困难的事情在她身上最终都会解决。
蒋铰明叹了口气,问她:“非要上去么?”
“嗯。”梁空湘点了点头,扒开他圈着自己脖子的手顺着他手腕牵住,拉他往前走,“我踩着你肩膀上去。”
蒋铰明步子顿了顿,但梁空湘很坚持,当作没看出来,继续拉着他走,三两步就到了树下。
这树远看一般,走近了才发现它挺像那么回事儿,树干够粗的,爬上去倒是不会压垮枝干,但蒋铰明还是竖着食指在她眼前左右晃了两下,冷淡地否决:“no way。”
梁空湘见他态度这样坚决,点点头妥协,“好。”
不对劲。蒋铰明狐疑地看着梁空湘。这么快就妥协压根不是她风格……
果然,梁空湘压根不是放弃,而是一个人双手扒住粗壮的树干,仰头确定上树方法。
等蒋铰明反应过来后,梁空湘已经前脚掌踩上去用力一蹬却滑下来,似乎低低“嘶”了声。
心脏骤停一瞬,蒋铰明立刻捉住她双肩往后带,让她靠着自己,随后低头仔细辨认她伤口,“怎么样?”
梁空湘没说话,蒋铰明烦躁地“啧”了声,眉头皱得像两根线打了死结。
他跟她较什么劲,护着她上去不就是了么,现在弄得她既没如愿上树还再次受伤。
蒋铰明蹲在她膝盖前,手背轻轻碰了碰她伤口边缘,仰头问:“疼么。”
她还没开口,蒋铰明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来。”
他低着头等梁空湘踩上来,肩膀很宽阔,就像一头威风凛凛的忠犬。
梁空湘一手扶着树干,抬脚踩上蒋铰明肩膀。还真是稳稳当当,跟站平地似的。
两只脚刚踩好,蒋铰明就迅速抓住她小腿,确认道:“好了么?我起来了?”
梁空湘双手扒着脏树皮,目光落在右侧方横出来的枝干上,“好了。”
蒋铰明缓缓起身,密切关注着身上的梁空湘,担心她站不稳,两手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她脚踝,随后往右边挪着小步子,等梁空湘碰到枝干上方那截树干后问她,“我现在转身?”
“可以,”她调整着手的位置,胳膊绕着粗枝干稳稳抱住,低着身子坐上去,“好了。”
蒋铰明松了口气,转身仰着头。
梁空湘神色放松不见半点害怕,只是垂头微微笑着夸他,“好厉害。”
“……废话。”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往后退了两步,打量树干长度,估摸着冲刺个几米,一跃而上的几率还是高的。
“你要上来吗?”她看他那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
“嗯,”蒋铰明又往后退了些,“你坐稳,贴着树干抱紧。”他瞄准梁空湘身侧的位置。
梁空湘照做。她原本就身子单薄,贴着树干就像多裹了层涂白剂而已。
蒋铰明三两步冲过来,用力扒紧树干,两腿一蹬就稳稳地跃上来,眼疾手快地伸手绕到梁空湘后背扶稳枝干。
梁空湘只觉得从草地上掀过来一阵檀木香的热风,风一停,蒋铰明就坐在她边上了。
“怎么样?”蒋铰明又用小菜一碟的口吻,扬眉问:“暸望塔看日落好,还是树上赏月好?”
这一茬怎么还过不去了,梁空湘笑了笑,“你最好。”
蒋铰明望着她怔愣两秒,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着前面半挂着的潮湿圆月,“哦。”
“嗯。”
四周忽然静下来,蒋铰明才听见草丛中有蛙鸣,风也挺凉快的。他眯了眯眼,月光汇聚在他眼缝里,显得更亮,一睁眼又觉得它跟块大瓷盘似的,安静地吸收夜色。
就这么听了一会儿,蒋铰明余光扫了眼梁空湘。她出神地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年年底,”蒋铰明忽然出声,梁空湘回神,他接着说:“前年十一月二十号晚上,vm杂志典礼快结束的时候,你一直仰头看着月亮出神,你在想什么?”
那时她刚红,他们分手已经两年。
梁空湘红了以后源源不断的商务和时尚资源找上来,一到年底更是要斟酌着参加非去不可的活动提高曝光。
那年vm策划的活动在室外,艺人在草原星空底下聚会。
透过屏幕直播,蒋铰明看见他们三三两两凑一起聊天,梁空湘当然是活动最中心的位置,卓绮云凑她耳朵边上悄声说话,另外一边也是个女艺人,看着跟卓绮云是熟识,时不时接几句话,梁空湘笑笑,偶尔参与几句。
隔着屏幕,蒋铰明听不见她们谈论的话题,因为卓绮云用手捂着嘴,梁空湘又一贯只是点点头不怎么发表评价。
直播快结束时,梁空湘却一直仰着头出神。她不是会在镜头面前外露私人情绪的人。
电脑光印在蒋铰明锋利的五官上,他皱了皱眉。
画面切给其他艺人时,蒋铰明往办公室的玻璃窗外望了眼。大块电子屏上是梁空湘的广告,巨大的海报对着蒋铰明,他凝视着这张脸好几秒。
高楼背后明月高悬,但照不进他这方窄小空间。
蒋铰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整个恭台市都浸在月光里,偏他浑身上下没被照着,哪怕一丝?
回过神,画面又切给了梁空湘,直播里的她竟然仍然望着黑漆漆的天,卓绮云在她耳边说话,她才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逐渐回神……
蒋铰明干脆关了直播,紧接着手机噔噔几声,他没理会,走到窗边,抬手指腹碰上玻璃轻轻摩挲两秒。
电子屏上的广告是梁空湘,但又不是真的梁空湘。
他收回手。
身后手机亮着,是张三发的微信。
【生日快乐啊铰明,钱六他们嚷嚷着打麻将,怎么样,来不来?】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蒋铰明脑中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转瞬即逝——她会想我么。
“你当时是在想什么?”蒋铰明再次问。
他侧头看着梁空湘陷入回忆的脸。
“觉得那层云流动的速度挺快的,数秒看它什么时候能盖过月亮。”
“没了?”
“嗯,”梁空湘镇定地点点头,明知故问道:“你想听什么?”
“……没了。”
蒋铰明自己察觉不出,其实他这几秒就像竖立着尾巴的大灰狼一瞬间尾巴扫地,怪可怜的。梁空湘也就不逗他了。
“其实也在想,你一个人过生日是不是有些孤独,”她见他总是螺旋式打转的尾巴耷拉着,眼睛弯弯的,“但看不见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好几秒,蒋铰明没开口,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原来他们拥有过思念对方的同一秒。
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绒毛被揉翻了面似的。
梁空湘悬空的小腿自在地晃荡着。
西萨港这个混着远处不甚明晰的昆虫鸣叫与湖水微弱的哗哗声的夜晚,一切都祥和静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