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送来医院时,严义正好在手术台上, 是严义手底下的徒弟给一一安排好,并临时做好了一切检查。
严义下了手术才听说这件事,赶忙过来重新给检查了一下。
看见输上了营养液,戴上了氧气罩,就估摸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虽然目前他的徒弟还没有接触到基因一型的病人, 但居然能做到根据症状做基础的检查, 给出基本的稳定方案, 这是他没想到的。
小小的单人病房里站满了人,郑星和郭仲早已把沈砚之的一左一右给占了,苏鹤声只能站在床尾。
床上的人还昏睡着, 但呼吸平稳。
严义问:“怎么回事?这么突然?我还说等过段时间检查,要是还能撑一段时间就不要那么早用制氧……”
“今天在开发布会。”
面对严义, 苏鹤声老实交代:“发布会之前他好像就有点不舒服,他说等发布会结束之后来医院, 但中途出了点状况。”
郭仲接过话头,把发布会上的事情简单阐述了一下。
严义:“……”
他叹了声:“是不是情绪过激了?”
“嗯。”
“砚之现在最忌情绪过激。”严义补充, “心脏不比别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原先胃里的毛病,现在多多少少也跟心脏有关, 但他的心脏又没坏, 坏了反而还好说, 做手术说不定有救。”
听了这话,神色沉重,一直沉默的苏鹤声抬眼看去:“什么、什么意思?”
瞧他这幅样子, 严义一眼就能看明白他的心思。
“不管你理解的什么意思,我的意思都不是他没救,明白?”
严义不断给他打安抚剂。
苏鹤声移开视线,自沈砚之床尾看过去,盯在他的脸上。
呼吸太轻了,带着氧气罩甚至都没有雾气,清清楚楚地能看见他的口鼻。
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他说他看不清。”
严义顿了一下,只回了这样一句:“……我知道了。”
视力问题如果不是从前就近视,那一定是伴随症状,感觉中枢出现问题。
既然现在苏鹤声已经知道,严义便将这件事重新说了一遍。
“感觉中枢出现问题,目前研究显示,会出现暂时性视力模糊不清,暂时性耳鸣,暂时性味觉丧失;可能会出现长期性目盲,长期性耳聪,长期性味觉丧失。”
“。”
苏鹤声喉结滚动,面上看着很平静乃至不动声色,实际上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一边的郭仲和郑星更是听得脸色煞白。
他们第一次对沈砚之的身体情况有所了解,可听起来,状况不是一般的严重。
郭仲皱紧眉,看了眼苏鹤声,心道,难怪他把沈砚之看的这样紧。
苏鹤声缓了缓,才说:“长期性的意思是…”
“很明显了,”严义眼神锐利,“长期性的意思就是没治好,会慢慢丧失这些功能,直至死亡。”
“这些都是病情恶化的症状。”
“但砚之目前的情况还算好,我们这边在尽快开组会,等药一出来就给他用。”
原本听得好好的,但苏鹤声忽然从他的言语里意识到些什么。
他嗓子干涩,问道:“我哥,是实验组?”
“嗯。”
严义这会儿是正经医生了,他知道让一个病人作为试验对象,对于家属来讲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所以他尽力安抚。
只是一早想好的安慰的说辞还没说说出口,苏鹤声又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提议:“既然是心脏问题,不能直接换心吗?”
“……”严义无语道,“你说的轻巧,换谁的心——”
“我的。”
“…………”
听见苏鹤声开始胡言乱语,严义差点被气笑。
“苏鹤声,你现在着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要讲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行不?”
“先不说他的心脏没问题,根源在基因,换你的心有什么用?再说你的心能换吗?并发症呢?排异反应呢?都不考虑了?你是想一命换一命?如果真能按你说的做,把你的命换给他,他能活吗?”
严义斥责他:“请不要说这些无厘头又自我感动的话。”
病房陷入沉寂,空气在缓慢流通,气氛不算僵硬,因为苏鹤声此时此刻犹如一个牵线木偶,严义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再不反驳也不胡乱说话。
“行了。”严义打破僵局,跟他说,“做实验组的病人是砚之同意过的,你以为你的投资怎么来的?”
闻声,苏鹤声看向他,眼神疑惑,心里却隐隐荡漾着若隐若现的答案。
“你那投资,是砚之用答应进实验组换的,钱也是砚之的,只不过以严家主体公司的名义,说白了,我们就是个挂名的。”
“……”
一番话讲的苏鹤声心神俱颤。
他想过投资可能跟沈砚之有关,但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砚之又一向隐忍,什么都不会说。
苏鹤声深呼吸,平复心情:“我知道了。现在是要住院吗?”
“是,已经上了氧气,最好就办住院手续,就在这间病房住着吧,这儿不大,但住你俩足够了。”
严义自动将苏鹤声列为了陪护对象。
这种时候,如果苏鹤声说因为工作或者什么工作室刚启动的缘故,而不能常待在医院,那他就要劝沈砚之离婚了。
无论病治不治得好,和苏鹤声的婚姻关系,都要慎重考虑。
好在苏鹤声还是个好的。
严义即使不说,苏鹤声也是不愿意离开的。
他现在害怕,恐慌,沈砚之昏睡着,他便像失了主心骨一般,不敢离开沈砚之半步,生怕一离开,再回来就见不着人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处于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无论多少人,对他说多少劝说宽慰的话,他都无法冷静。
平日里都是装给沈砚之看,晚上睡觉时,恨不得让沈砚之长在自己的血肉里,两人融为一体,才好时时刻刻感知他的生命状况。
苏鹤声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单人病房的窗帘很遮光,光线一暗下来,室内便犹如半傍晚。
严义交代这些便离开,医院里还有其他病人需要照看查房。
房间里剩下的三人,郭仲和郑星一直坐在床边,而苏鹤声则是站在床尾,眼皮低垂着,各有所思,沉默着,就这样一直到了真正的傍晚。
天刚刚擦黑,苏鹤声便开口,嗓音低哑得厉害:“你们先回去吧,工作室的事情,郭导,你多操心。”
“……我知道。”郭仲起身。
他不是苏鹤声,无法和她感同身受,但他是有家庭的人,这样的场景,他甚至都不敢代入自己去设想。
可想而知苏鹤声的艰难。
郭仲朝对面的郑星招了招手,说:“走吧,我们先回去,今天还有发布会的事情没处理完,晚点我们再发一则声明。”
“我们不算被动,但现在只能见招拆招。”
“好。”
郑星起身,再次倾身看了眼沈砚之,然后跟着郭仲离开。
两人走后,病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营养液早就输完了,氧气罩换成了鼻氧管,但沈砚之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天色不早,窗帘被拉上,房间几乎没有光线,苏鹤声伸出手,他视力很好,能看见自己的五指,视线一转,也能看清床上的沈砚之。
他不知道视力模糊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严义口中的那些症状,在沈砚之身上显现出来具体什么感受。
他什么都不知道。
通身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令他精神紧绷,却无可奈何且束手无策。
苏鹤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着沈砚之的手,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凉,往下,摸到他的腹部。
砚之平躺着时,那里微微隆起,苏鹤声颤抖着手抚上去,忽然细微的动静从手心钻过。
他愣了一下,察觉这动静是什么后,眼眶唰地一下红了,一滴滴落在床上,洇出片片湿润。
紧接着,刚才动的地方,又覆上来一只微凉的手指。
苏鹤声慌忙看去,沈砚之正慢慢睁眼,两人对视上时,沈砚之忽然笑了一下,虚弱地问:“是不是动了?”
“是,它在动。”苏鹤声点头,倾身在沈砚之脸上亲了一下。
沈砚之闭眼,又睁开,身上没什么力气,鼻氧管戴着也不是很舒服,他动了动身体,苏鹤声察觉,起身将病床升高一些。
“心脏还有不舒服吗?”苏鹤声细声问。
“没有。”
沈砚之盯着他,抬了抬手,拉了下嘴角:“怎么又哭。”
本来已经止住泪意,听了沈砚之这话,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用沈砚之的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红肿不堪。
“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沈砚之就着这个动作,在他眼睛上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