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地笑着，亲昵地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贴在他耳畔吐出来的话却格外刻薄。
“没人会喜欢一个孤僻的孩子，你知道吗？当年你父亲放弃了你，现在外祖父母也丢下了你。如果你对我没有用, 那我也会抛弃你, 你听明白了吗？”
她是个非常理智，甚至理智到有点儿冷血的人。
私下里, 她不让他叫自己“妈妈”，而是让他叫她“资助人”。
她说：“你需要一个供给的监护人，我需要一个财产的继承人, 我们就是这样合作的关系。所以，不想被再一次抛弃的话，请以一个继承人的标准让我满意吧。”
强迫自己去社交, 去变成一副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受欢迎的样子，毫无疑问，这个过程是无比痛苦的。
那是一段非常压抑的，他不愿意去回想的日子。
每想起那段生活，他只恨自己被她所谓“抛弃”的言论困住了，没有早早选择逃离。
几年没见了，记忆中属于她的脸，却还如同现今看见的一般清晰。
“……没想到你会喜欢那样的人呢？看起来完全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啊——平庸的出奇呢。”
女人并不回应他提出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的问题，反而笑着道。
“那也跟你没有关系吧？”雾岛强迫自己脱离了回忆，冷声道。
听到她用那么尖锐的词来评价自己喜欢的人，雾岛颦眉，“你只能看到对你有用的东西。任何无法对你产生利益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是‘平庸’的吧。”
“明明对外人笑得那么温柔，对妈妈也太冷淡了吧？”女人先是假装伤心地捂住胸口，接着脸上带了点儿玩味的笑，“呐，冬，他喜欢的你，是真实的你吗？”
雾岛愣住了。
“他喜欢的你，是你伪装出来的那副样子，还是你真实的样子？”女人接着问道。
“哒哒”几声清脆的高跟鞋落在地面的清脆声响后，她站到了雾岛面前，追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我并不想回答你这样没意义的问题，”雾岛皱眉看着面前的女人。
“冬……你动摇了吧？”女人朝他逼近了一步，她又笑了笑，“是不想回答，还是害怕回答呢？”
“你知道结果了吧。而且他看起来和你完全不像，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在一起，只会更加痛苦。就像我和你父亲一样……不如趁早决断，为未来留下一点儿值得怀念的东西吧，”女人道。
雾岛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了。
就算知道自己不能听她的话，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因为她的话陷入了焦虑。
“说完了吗？”
雾岛强行把自己从杂乱的，如雨点般密集的思绪中剥离，冷声道，“如果说完了，就请你离开吧。”
“啊，对了，我来这里可不是说这个的，”女人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犹豫，笑意更灿烂了些，“跟我回东京吧，冬。”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如果没事的话，请快点离开吧，”雾岛拉开门，站在旁边一脸敌视地看着她，赶客的意味很明显。
“看来你很坚定自己的选择嘛，我教导了你这么多有用的东西，你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学到啊……放弃一个有钱有势的妈妈，可不是什么理智的，对未来有好处的选择哦？”
女人也很痛快地走了出去，她转头朝雾岛笑了一下，“没关系的，等你的头脑清楚点了，你迟早要回来找我的。”
雾岛没说话，只是把门关上了。
他感觉脑子很乱，于是拿起手机想要随便看点什么，平静一下心情，结果刚好看见了翔阳发的信息的界面。
明天……翔阳应该就会跟他表白了吧，只要答应，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他也不可能一直用对待朋友的态度来对待他。
之后呢？该怎么办？
随着亲密的关系而来的问题是，两个人是会越靠越近……还是越行越远？
发现他根本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完美……翔阳会感觉自己受了欺骗吗？或许会因此而讨厌他？
他感觉那种凌乱的思绪再次纠缠住了他，让他无法摆脱，无法呼吸。
头又开始疼了啊。好难受。
啧。
还真是令人不爽啊……
她总是知道说出什么话来能扰乱他，而他也确实无法做到让自己毫不在意。
“我带晚饭回来了哦，”雪枝哼着歌，心情很好地倚在玄关处换鞋，看见雾岛站在客厅中央，她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冬，站在这里干什么呢？呆呆的，快来吃饭啦。”
“姐姐，我对外人，和我在家里的时候，真的非常不一样吗？”雾岛突然开口道。
雪枝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她没发现雾岛表情的异样，闻言顺口道：“要说这个的话……真的超不一样！你在外面时看起来非常好相处，总是带着笑容，你在家里时除了阴阳我的时候基本不怎么笑，而且什么每天都要打扫卫生啦，不让带人回来啦，规矩也超级多！怎么，你也发现你是个麻烦得不得了的……”
她带着玩味的笑去看雾岛，目光触及到雾岛的脸，她后面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过会儿，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类似的话她又不是第一次抱怨了，所以她知道雾岛不会因为这种玩笑话生气的……但是雾岛的表情很不对劲。
“果然是这样吧，”沉默后，雾岛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了声“我还不饿，姐姐你自己吃吧”后，就上了楼。
“喂，冬……”
雪枝赶紧追过去，回应她的只有果断的关门声。
她搔搔头，雾岛的表情不像是生气了，反而像是在想什么凝重的事情。
好莫名其妙啊！今天不是出去约会了吗？心情应该很好才对啊？难道是约会中间发生了什么？
雾岛不愿意说的事情，就算逼问他也不会说，还是发个信息问问翔阳吧。
从翔阳那里得到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答复后，她纳闷了。
雾岛难道在担忧别的事情……除了恋爱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他露出这副表情啊。
想不出来，算了，还是先去吃饭吧。
*
“雾岛前辈！快来吃厚蛋卷！”
第二天午休时，两个人像前几天那样坐在一起，翔阳高兴地打开便当盒，夹里面金黄的厚蛋卷给雾岛。
雾岛朝他淡淡地笑了笑，“谢谢翔阳。”
“味道超级好，我特意让妈妈多做了几个，雾岛前辈你快尝尝！”翔阳道。
在翔阳期盼的目光中，雾岛夹起一个厚蛋卷咬了一口。
似乎因为心里堆着太多事，他有点儿味同嚼蜡的感觉，但还是熟练地说了谎，“真的很好吃呢，谢谢翔阳。”
翔阳很高兴，“雾岛前辈喜欢就好！下次我还给雾岛前辈带！”
“翔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两个人正吃着便当，雾岛突然道。
翔阳点点头，“当然可以！”
雾岛问：“翔阳，你之前说过很喜欢我吧？翔阳喜欢我哪些地方呢？”
翔阳差点噎住，他低头咳嗽一会儿，脸瞬间红了，小声道：“我……”
指的是那天雾岛前辈问他最喜欢的是不是排球时，他在列举喜欢的人的时候，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我也很喜欢雾岛前辈”这句话吧……
雾岛前辈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翔阳内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没有太放在心里，马上乖乖地低头作思索状，回答道：“欸……喜欢哪些地方……雾岛前辈无论哪里都很好吧？长得好看，性格又很温柔，而且非常可靠……总之！哪里都非常喜欢！”
果然，意料之中的回答呢。
不过自己在期待什么呢？本来也只有这一种回答的吧？自己所伪装出来的一切，本来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喜欢吧？为什么还会失望？
正是因为翔阳认识的他是这副样子，翔阳才会喜欢他的吧。
自己应该庆幸才对。
一种奇怪的情绪控制住了他，他突然很想把翔阳压在身下，用翔阳完全无法逃脱的姿势，追问他。
“哪怕是真实的……和我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的我，也会喜欢吗？一直喜欢吗？”
雾岛平日仿佛一汪明净湖水的蓝色眸子，此刻显得仿佛像能把人吞噬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
翔阳小心地问，“雾岛前辈？”
雾岛回神，他强撑出笑容，“是这样啊。”
哪里……哪里说错了吗？翔阳心里有点儿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