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成董会生气，就像王沐诚那样瞪她，也可能会像王沐诚那样，在她上交了这近一个月的研究成果之后对她神情稍霁。但成董终究是个严厉的人，就算她看上去脾气很不错。
观察室里的人群渐渐散开了，都去为这场检查忙自己的工作，曲洺是模型工程师，虽然这场检查没什么他的用武之地，他却还是很认真地参与进来，而陈筱竹也借着这次可贵的机会，完完整整地了解了一遍st0的机体。
她手机上是有可以监测st0机体情况的app的，但只具备最简单的功能，不可能像星途的试验室里那样检测地那么详尽。
她盯着电脑，发现自己似乎把st0养得不错，各方面数值都很标准。
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机体检查，还没有涉及到脑机的各个具体模块。
等到真正深入分析st0的脑机模块的时候，陈筱竹这将近一个月的努力也就可以见到成果了。
她抬起头，透过玻璃幕墙望进去——st0现在身上一//丝//不//挂，正躺在实验台上，身上贴满了电极线，从脖颈到脚底，周围站着很多人，有人在看数据显示屏，有人在调试设备。
就像检查星途其他的仿生人产品那样。
st0正盯着天花板，漂亮的侧颜此刻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察觉到陈筱竹对他的注视。
陈筱竹就那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把头低了下去，但刚刚st0躺在实验台上的景象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的手指扣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收紧了。
耳边传来同事的讨论声，关于他的外形，关于他的数据，他的每一处细节都被数字代替，像是用一把精刃的手术刀剖开他的机体，细细挑起他体内的每一根管线。
陈筱竹的头低着，死死盯着电脑键盘上的那个n，像是找到了什么支点似的。只是一切都很不现实，那个只能被她看到的st0，最终躺在了星途的实验台上。
那个没有标价、没有名牌的仿生人，最后还是回到了试验室。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低声地自语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陈筱竹……他就是个机器而已。”
就算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家门口等待你归家，就算他会和你聊起今天看的哪本新书，他也不过是个机器而已，他的笑容全是算法，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我纠结。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找回自己的理智，然后再次抬起头来。
“你没事吧？”有一道声音从她身侧传来，是一个女同事。
“没事。”她抬了一下嘴角。
沈清何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往陈筱竹身边靠了靠。她是研发部的其中一位工程师，比陈筱竹年纪要稍微大些，此时没什么需要她盯的，果然也没有挡住自己的好奇心，直接问到了当事人面前：“我听说这个st0是你从路边捡来的。”
很多“听说”其实都有确凿的证据，但八卦的人非要说得这样委婉。陈筱竹没办法，只能回应：“对。”
沈清何声音很低：“你咋想的，把他放在家里。”
后面还有一个人悄悄挪过来想听，陈筱竹注意到了。她直接转头，吓得那个员工连忙侧过脸去。
“先工作。”她看向沈清河，语气严肃了些。
沈清何也自知不妥，“哦哦”两声便又挪了回去。
基础的检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其中一些具体的项目还需要进一步分析，没什么需要陈筱竹操心的，她便先离开了。
一出观察室，就收到成董要见她的通知。
时间是下午两点，地点在董事长办公室旁边的那个会议室。
安排在这个会议室，大抵就是还有其他高层参与了。
下午两点时，她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有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来，陈筱竹抬眼，看见成颖在自己面前坐下。
还有王沐诚、秦义晖，以及法务部门和人力资源的高管，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大概是行政部门的。
成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看上去有些严肃。
“陈筱竹。”她开口，“关于私藏仿生人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私藏仿生人是我自己的决定。”
坐在最左侧的人按开了录音笔，轻轻放在桌子上。
“动机是什么？”
“我发现这个仿生人具有研究价值，而且它已经被云诚丢弃了，所以我认为可以带回家。我决定将他放在人类家庭里，利用更复杂的环境来让他进行多模态的学习，以研究他的自主学习能力，从而将关于他的研究成果反哺到星途的仿生人项目上来。”
成颖打开面前的笔记本，手指在触控板上点按了几下。
她缓缓开口，“我看过了你上交的资料，以及从五月十号到昨天的研究日记……”她的视线转向陈筱竹，“你似乎取得了一些成效，对吗？”
“是的，st0的进步飞快，复杂的环境令他的学习能力也更强大，我便将从他身上得来的成果应用到星途的项目上，提升星途仿生人的自主学习能力模块。”
她又说：“相关的文件和数据都有，您可以查。”
成颖微微点头，“我查过了。”
看来成董已经事先调查过了，这才来问的她，那她心里肯定有了基本的判断，自己说什么也无所谓了，只是走个流程。陈筱竹这样想道。
“你一直知道st0是云诚的产品。”成颖忽然又说道。
陈筱竹点头，“嗯。”
“你该知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
“既然他已经被丢弃了，那么被我捡到，就是属于我的。”
“我没有说法律风险，我指的是公关风险。”
“公关？”陈筱竹抬眼，“云诚确实有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是我考虑不妥。但是……”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st0的很多底层代码和我最初编辑的一模一样。”
会议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知道她这句话的意味是什么。
是当初陈筱竹一个一个敲在电脑上的代码，最后被云诚给偷窃了去，这才诞生了st0。
“我知道当初数据泄露是我的错。”陈筱竹的视线落在桌面的远处，“最开始捡到st0的时候，我没有想过把他私藏在家里，我想过很多种解决办法——直到我发现他的底层代码，我才意识到云诚的仿生人项目里掺杂了多少……”
她想说“我的心血”，但最后还是改了口：“……我们星途的成果。是我不甘心，也是我不服气，st0本该就是星途最先造出来的，可被云诚抢了先，我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我想借st0让星途的仿生人项目能够在质量上超越云诚。”
“但无论如何，是我私藏了仿生人，没有及时向公司汇报上交，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置。”
说完，她便低下头，默默地等待着。
对面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陈筱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见成颖的嘴角微微抬起，正盯着她摇脑袋。
“陈筱竹啊……你该让我怎么说你呢？你的胆子太大了，可是你又太纯粹了。”
她往前坐了坐，继续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事情的走向，可是最后st0出现了情感学习倾向，你是想的怎么应对呢？”
陈筱竹静了静，“您说得对，我没办法应对，所以我把st0上交了。”
“确定不是因为邓至榕给的压力吗？”
“不是，我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
会议最后对她宣布了结果——由于星途仿生人项目的紧迫性以及陈筱竹对于星途做的贡献，对她处以书面警告和内部通报，并扣减年度奖金，进行合规培训。
这个结果很轻，也令陈筱竹有些意外，但成颖没再对她多说什么，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她被要求回家，不能参与今天下午的脑机模块试验，理由是担心她会干扰试验。
说实话，停职都没有这个要求丢脸，陈筱竹只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被怀疑了，可偏偏她又反驳不了什么，因为她确实存在失职的情况。
今早来星途的时候副驾上还坐着一个仿生人，下午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空空如也了。陈筱竹木木地合上家门，然后瘫倒在沙发上。
就这么瘫了几分钟，她又缓缓坐起来。
脑机模块试验还要明天才能出结果，不知道能对st0分析出来什么……她抓了一下头发，心里还是有些希冀，希望能够分析出来重要的成果，毕竟st0也升级过了。
星途的设备是最齐整的，肯定能得到有利的研究成果。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好多了，忽然觉得自己这将近一个月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她往前坐了坐，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桃子，然后动作忽然停住了——
是那幅画，那幅昨天st0为她画的蔷薇。
她缓缓拿起那幅画，盯着看了好久。
铅笔蔷薇栩栩如生，她几乎可以通过那些细致的笔触想起昨天st0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