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庆帝不知他又要说什么,不过见他将太子一事处理的如此漂亮,心中难免高兴,含笑道:“你说。”
朝臣们同样看向雁萧关,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五皇子,看他还有什么惊天话要说,只觉一夜未睡的困顿都散了。
蓦地,雁萧关跪了下去,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庄重严肃:“臣求陛下彻查当年陆老将军兵败岭水,陆家灭门一案。”
朝堂霎时落针可闻,连被雁萧关堵地准备眼不见为净的宣毕渊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满眼震惊。
十年之前的事情早已事过境迁,今日居然还有人提出来,还是要伸冤,岂不是说当年陆家一案另有隐情。
雁萧关不等朝臣有所反应,将元信安的供词、宣元来往的银子与变卖军粮的账簿、梁府里搜查出来的军令,一一呈上
抬头望向面上再无笑意的弘庆帝,雁萧关目光恳切:“求陛下复查陆家旧案。”
若说方才众臣只是惊讶,现下就是犹如惊雷劈过,浑身战栗,弘庆帝定定看着雁萧关,良久才说道:“朕知晓了,朕会让郜介胄严查。”
说完,弘庆帝便一刻不停起身退朝,自然,雁萧关手中的所有证据都被郜介胄拿了去。
看着弘庆帝的背影,雁萧关心中一跳,只觉弘庆帝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
第66章
年底最后一次大朝刺激得超乎所有人预料。
雁萧呈瘦削的面颊上有些怔忡, 他也未曾想到,不过是几大能臣栽赃嫁祸他的一个案子,居然会牵扯出十年前的一桩旧案, 他难掩感慨道:“也不知孤经这一遭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若能为当年冤案翻案,苦头也不算白吃。”
雁萧关走在他身边, 闻言牵了牵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除夕过后第二日,大年初一,本该有正旦宴。
正旦, 也就是元旦, 当日“百官诣阙称贺,礼毕,赐宴”(注), 待得皇帝大宴群臣之后,朝臣会有七日的正旦假。
今年格外不同, 雁萧关年底的这一出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哪里还有心思欢饮休假,整个天都风声鹤唳, 天都自古高门望族林立, 盘根错节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会轻易冲高门动手。
可雁萧关这次却将宣家、梁家、元家、赫家还有闳家, 足足五家,一股脑拖下了水。
不止如此,天都许多人家这个年都过的没滋没味,禁军马不停蹄满天都查案,家家心惊胆颤, 生怕禁军上门。
雁萧关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搅的天都风声鹤唳。
雁萧关自觉要避嫌,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毕竟此次牵连其中的赫家是他外家,就连一时鬼迷心窍的黛谐贤也是黛贵妃的生父,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说到黛贵妃,雁萧关年后去了一次椒房殿,那日黛贵妃的眼泪几乎要将他活活淹了,他再三保证能将黛谐贤完璧归赵,黛贵妃才抽抽噎噎停下哭泣,埋怨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是生气,将他与眠山月一起赶出了宫城。
眠山月遭受无妄之灾,苛责地看了又看雁萧关,它在椒房殿的日子过得可美了,它这般聪慧的小鸟哪里寻去?黛贵妃几乎将它捧上天去,满皇宫最好的东西往它嘴里喂,大过年的,它居然被赶出了福窝,它能开心才怪。
雁萧关却无事一身轻,与当年旧案有关的几乎所有证据都找到了,就算缺了一两环,罪魁祸首也逃不掉,他尙算了解弘庆帝,弘庆帝有时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某些事情上,他眼里却容不进沙子。
陆卓雄当年堪称定国神针,事关国本,他不会容许当年冤杀陆家之人逍遥法外。
不止是他,陆从南与游骥都满心安定,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以仇人鲜血告慰陆家与神武军亡灵。
郜介胄不愧是弘庆帝倚仗的肱骨之臣,连日连夜不眠不休,首先被判的是闳奇新。
得闻消息,雁萧关一边逗绵山月一边漫不经心问:“判的什么刑?”
瑞宁回道:“流刑。”
雁萧关一怔:“便宜他了。”
瑞宁笑呵呵没说话,心里倒是颇为赞同,不过大梁朝高门贵族身份尊贵,不止在为官时官途通畅,甚至犯罪后也能通过家族权势减轻甚至免除刑法,大梁朝律规定,高门贵族若非罪无可恕,皆能以银子赎刑。
此次还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情亟待处理,郜介胄并没有与闳成余来回拉扯,这才干脆利落判了闳奇新流刑。
见雁萧关像是不甚满意的模样,瑞宁道:“听说是要流放到千里之外的交南。”
雁萧关挑了挑眉,这才笑了。
交南亦称南疆,明几许所在的夷州正位于交南之西。
南疆毒障丛生,就是本地人一招不慎也会中招,更何况是从天都这繁华处去那蛮荒之地,路上艰苦,能不能平安抵达都不一定,就算运气好,到了南疆怕也适应不了当地环境,很快就会殒命。
雁萧关松了口气,此番也算没有辜负他对明几许的承诺。
“对了,”他想起什么,“那些小姑娘如何了?”
瑞宁乐呵呵的:“都在内院住得好好的呢,府里婆子们看顾得仔细,绮华姑娘与玲珑姑娘也不时登门宽慰,刚来府里连眼都不敢闭,现下我听说有些姑娘都能和府里的婆子们说笑了。”
雁萧关点头,不过他这时更关注的还是宣家,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宣毕渊居然没有行动,莫非是要放任宣愿恩和宣富春自生自灭?
不可能。
雁萧关觉得宣毕渊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陆自心被他派去了宣府,一直到初六,宣家都风平浪静。
直至正旦假的最后一日,雁萧关都要怀疑是自己太过严阵以待之时,宣家终于有了动静。
看到陆自心传来的消息,雁萧关几乎以为自己是没睡醒才会看到这么离谱的消息,陆从南过来跟着看,震惊道:“狸奴?”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宣毕渊为何会送一只狸奴献给弘庆帝呢?
宣府,宣毕渊枯坐在书房中多日未曾进食水,老管家焦急地候在他身侧,无计可施。
直到入夜,老管家诧异地发现数日紧绷眉眼的宣毕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他心中骇然地以为宣毕渊这是急得要疯魔了,脚步踉跄就想要去寻太医。
没成想宣毕渊却像是彻底放下心头大石一般,先是笑了一声,接着撑着桌案站起身,摇晃着整个身体哈哈大笑:“居然是真的,哈哈哈,居然是真的……”
看着老管家进退不得的模样,他收敛笑容,面上充满着一丝癫狂他撑着书桌,神色复杂难辨道:“不用着急,我无事。”
管家仍有些不放心,看了他好几眼,见他神情间的癫狂逐渐消失,才试探着问:“那大少爷和二老爷?”
宣毕渊抬起头,看着外间朦胧的暮色:“放心,他们定能平安无事。”
入夜,为了审案已快精疲力竭的郜介胄坐在堂案后,手下送了一壶热茶来,他按了按眉心,伸手过去端起浓茶往嘴里送。
才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眼看去,意外地站起身:“元德公公怎么来了?”
元德的神色笼在夜色中,看着有些模糊不清,他笑道:“郜大人辛苦了。”
元德是弘庆帝身边得宠的太监,备受信任,同为弘庆帝的心腹,两人之间十分客气。
待客气话说完,元德收敛神色,往房间中的其他人身上使了个眼色。
郜介胄当即道:“你们先下去。”
元德岿然不动,直到房间中只剩他二人时,他才凑近郜介胄耳边,声音极轻地道:“陛下吩咐……”
听清耳边的声音,郜介胄神情抑制不住变得讶然,只是一瞬,他克制着点点头。
翌日,天边晨光微亮,天都却笼罩着层层黑沉阴云,去年年底的好天气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雁萧关今日出门得早,到大殿前时,朝臣们才陆续过来进宫,他隐在人群中,众臣却再忽视他不得,人人到他眼前见礼。
他虽不耐烦应付这些,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情,还是耐着性子点头。
宣毕渊姗姗来迟,驻足片刻后也往这边走来,见状,其他朝臣对视一眼,纷纷避开。
“殿下近日心情好着吧,”宣毕渊看了一眼雁萧关,只见他身上穿着朱衣降纱袍,领口袖缘的织锦红的耀目,头上没戴冠,仍如往日那般随意束在脑后,却自带一股英气,“今日瞧着甚是精神。”
雁萧关微蹙眉,他欲要置宣愿恩和宣富春于死地,他二人现在不说剑拔弩张,宣毕渊怎么也不该有闲情夸他。
心中念头没有表现在面上,雁萧关笑道:“年节喜庆,我身上也难免沾了些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