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错信了人,让证据被毁,我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陆家人。”
雁萧关捏着军令,哑声道:“你是对的,我就是前车之鉴,年前,只因我轻易地将军令供词交出去,再之后便只能任凭他人浑说,险些让贼人逍遥法外。”
他谨慎地将军令放在陆从南手里,吩咐道:“拿去给百姓们看看,我们没说谎。”
陆从南哽咽着点头,松开宣愿恩,拿着军令隔着神武军让百姓看。
宣愿恩瘫在地上,虽只是一晃而过,军令上的字字句句他尽收眼底,心知任他巧舌如簧也抵不过历经岁月不改本色的真实。
“郜介胄,”宣毕渊高声怒喝,“你还在等什么?”
郜介胄满色僵硬,带头拔出刀指着神武营将士。
雁萧关冷声吩咐:“但有人靠近,杀!”
神武营将士遵令而行,齐刷刷持枪指向禁军,枪尖冷光刺目,垂下的一缕红缨等着饱饮热血。
弘庆帝脸色铁青,脖间青筋鼓起:“雁萧关,你是要造反吗?”
雁萧关身形一顿,转身看着他,隔着对峙的两军,过往恩宠如隔着楚河汉界,不复如初。
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周遭鸦雀无声,宣愿恩、宣富春、元信安、梁施琅似乎都成了局外人。
“父皇。”雁萧关的语气难得一见的僵硬,就像是很不熟悉这个称呼一般,“我不欲谋反,毕生所愿更不是那会让人生生变了模样的皇位,待了结往昔恩怨,我会任由陛下处置。”
“这一次,我不信律法,不信皇帝,我只信我手中长枪。”枪刃如闪电刺破寒风,带起冲天的血气。
弘庆帝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宣毕渊目眦欲裂,咆哮道:“二弟!”
“嗬……嗬嗬……”宣富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血沫从他口鼻间呛出,喉间血流如注,不消片刻,他瞪着双眼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在梁施琅回过神前,惊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元信安紧闭双眼,引颈受戮,没有感觉到痛楚,只余一片麻木,他抓住雁萧关的衣角,费力吐出最后两个字:“三郎……”
随即再无声息。
雁萧关脚步走至宣愿恩身前,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体旁站定。
见他浑身血气冲天,宛如罗刹,宣愿恩颤声道:“当年军令不是宣家所为,二叔……只有二叔参与了换粮,我与爹也是事后才知,那时早已是半年后了。”
见雁萧关的枪定在半空,他稳住心神:“二叔已偿命,殿下既然只是为了陆老将军伸冤,就不该牵连无辜,不然,就是陆老将军在天有灵,知晓后也不会安宁的。”
陆从南疯狂地跑了过来,游骥见状,连忙伸臂拦着他。
陆从南被他挡着,一时之间连拳脚功夫都忘了,只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冲过去手刃仇人:“放你娘的屁,你无辜,陆家满门就不无辜,数万神武军就不无辜,你就该下地狱同他们负荆请罪……”
陆自心将圆润的身体更往人群里藏去,这脏话怎么听怎么有自己的责任。
即使这时游骥亦是满腔愤怒,也吃了一惊,这孩子以前不还斯文有礼吗?怎么这会儿满口污言秽语。
“年前我万事讲究证据,你们却不讲规矩,现在,”雁萧关不欲继续听宣愿恩满口狡辩之言,“既然是你们先破坏规则,那就别怪我亦由着性子行事。”
“我是个什么混账东西,宣大人合该深有体会才是。”雁萧关目光逼人,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住手!”宣毕渊不顾年迈的身体,费力朝着宣愿恩跑去。
噗呲!
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宣愿恩的脚在地上挣动两下,就如一只猝然落入沼泽深处的青蛙,无论他怎么挣扎着渴望活命,最终还是被死亡拖下深渊。
“还得多亏宣老大人顾及周全,若是在年前,无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我确实拿宣大人无能为力,至于现在……”雁萧关抬手,在脸上沾染的温热上抹了一把,血迹在他散开,让他看上去简直与煞神无异。
他神态狠厉嚣张:“我能亲手杀仇多亏宣大人所作所为,我甚是领情,这不,特地为宣大人留了两具全尸,不知这个结果宣老大人可否满意?”
说完,他偏了偏头:“兄弟们,将这两具尸体仔细着送还给宣老大人,以谢他相助之恩。”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第70章
宣毕渊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他满目尽是漫天血色,那是他兄弟、他儿子的血啊,若是早知如此, 悔不该……
下一刻, 他又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一个字未出口, 他倒了下去。
弘庆帝心一紧,可很快他眼中一抹寒芒闪过,急声道:“来人,快将宣大人带下去让御医诊治。”
内侍们手忙脚乱上前将人抬了下去。
见状, 弘庆帝给了身旁元德一个眼神, 元德悄无声息从弘庆帝身边退开,跟了过去。
另一边,雁萧关已走至赫茂良身前。
赫茂良从始至终不发一语, 他须发皆白,满目苍凉死寂, 他抬目看着眼前同在天都, 却许久未见的孙子,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声音:“接下来你是要手刃你的亲外祖吗?”
“血脉亲缘还及不上几年师生情谊?”
闻言, 雁萧关握着长枪的手指缩紧, 他喉头微动,过往种种一一从他眼前闪过, 万千线头揉成一团,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血脉亲缘,一边不知他的存在,一边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的血脉亲缘吗?
于他而言,亲缘不过是一场荒谬至极的笑话, 在赫画歌死后,两人恩仇尽消,再无瓜葛。
至于赫家,亦是无恩亦无怨。
“殿下!”赫宛宜伸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想要拦住雁萧关。
这一声打断了雁萧关的思绪,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他对赫家最后一分情谊只落在赫宛宜身上,缘由为何,他单膝落地,屈身附到赫茂良耳边:“赫宛宜是谁的女儿,你知,我亦知。”
赫茂良身体猛地挣上前,又生生顿在半空,脸皮僵硬着抽搐起来。
弘庆帝处理了宣毕渊,心头大定,可当他回头看见两人私语,他心中蓦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耳边的声音像是魔鬼低语:“你女儿既然敢与一母同胞的兄长苟且,还生出孩子,我身上血脉又怎么可能干净。”
赫茂良眼眶凸出,许久才明白他方才所言含义:“你……你……”
他忽然撕心裂肺地笑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陛下最为宠爱的儿子,既然……”
“赫茂良,”弘庆帝几步上前,一把推开护着他的郜介胄,语气急促道,“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赫茂良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雁萧关:“陛下居然知道。”
雁萧关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是。”
“哈哈……”赫茂良疯狂笑出声,“真是‘父子情深’啊。”
他笑得撕心裂肺,边笑边咳,良久,他浑身瘫软在地:“无论你愿还是不愿,你身上终究流着赫家的血,你必须要护着宛宜,护着赫家血脉,她是你妹妹啊。”
雁萧关眼眸微动:“毋需你多言,她不似赫家人,我自然会护她。”
“那就好。”下一刻他口中鲜血汩汩溢出。
赫茂良咬舌自尽了。
还未完全涣散的眼神从雁萧关面上移到赫宛宜身上:“宛……宜……”
赫宛宜拼命撕扯着拦着她的神武军,嘴里发出嘶哑的尖叫声。
“放她进来。”
雁萧关背转身,无暇思考赫茂良为何要自绝,他拼着一腔悲愤作出堪比谋逆之举,他不后悔,因此,他亦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后果。
“神武营全体都有,半刻钟内退出午门一里开外。”
陆从南情绪大怒大悲,几乎耗尽了他一生气力,若不是游骥半扶半抱着他,他此时早站立不稳,听闻此言,他往前迈出一步:“殿下!”
游骥一把将他拉回来:“尊令。”
陆从南撕拉着他的手:“不行,我们不能留下殿下一人。”
“我们就算留下也无用,反会拖后腿,”游骥知晓他不是陆从南的对手,没想到陆从南挣扎起来,他双手都拦不住,只能苦劝,“你也知道他是当朝五殿下,陛下爱重他,不会重罚,可若是我们留在这里添乱,让陛下下不来台,后事可就难说了。”
陆从南渐渐停下动作:“真的?”
大柱终于能靠近他两人,连忙一起道:“可不是,殿下自有主意,我们只管听殿下的就是,游兄的话你不敢轻信,殿下之言你还不放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