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去早朝,但鸩王根本没有闲下来,前来求见的朝臣一个接一个,多是借着商事来打听鸩王情况的,未到午时,却陆续有妃嫔非要送汤来探望鸩王。
真宿被留在了寝殿里写字,鸩王不让他跟着伺候,真宿本欲抗议,但想了想,这好像才更合他意,于是终究没坚持跟过去。只有鸩王一人去了御书房处理政事,接见朝臣。
芷汐经过时,真宿到底没忍住问她,“为何早晨的时候,陛下自己盥洗,自己更衣?当时小的未来报到,那先前的随侍公公在何处?”
芷汐淡淡瞟他一眼,停步回道,“陛下向来不喜人近身,就是以前的包公公,也不曾如何让他贴身伺候,况且他老人家两日前便告老了。”
那看来只是让他填补包公公的位置?毕竟不喜归不喜,该有的人员配置还是得有。这样也好,鸩王不会让他一直跟着,那他便不愁没时间修炼了。真宿默默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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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阴暗的牢内,角落里不时有鼠类的声音响起。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慢慢走到连着的两个牢房前,左右张望后,将一张纸递给了里头一个头发胡须全白的老人。
老人打开纸,耷拉的右眼皮勉强撑开,用唯一健全的黑眼眸读起了纸上的内容。
看完后,老人素白的左眼诡异地眨了眨。
狱卒见他读完,便伸手指了指他的口。老人沉默了下,到底将纸揉成团,塞口里咽了下去,再张嘴让狱卒检查。
狱卒点头,二话不说张望着离开了牢房。
老人拖着脚上沉重的镣铐,走到石墙边,翻开底下的杂物,不久后,竟露出一个孔洞。他朝孔洞另一头小声传音道:“老太婆发威了,那处终于要乱起来了。师弟,我们就快能出去了。”
第38章 随侍 陆
墙那边的汶毕听到后, 用那仿佛带着酒气的含混声音回过话去,“哼,等老子出去, 看那阉竖还怎么活!”
墙这边的浮因只淡淡道:“他们要留着他的命,去克上面那人,不让咱杀他。”
“不让杀?老子偏要杀他!不过是钦天监装神弄鬼的假预言, 什么吉凶双兆,老子一个字都不信。监正那废物不正是从咱道观出去的,他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
浮因知晓不少内幕, 可与汶毕解释, 但他见汶毕情绪这般激奋,多半也听不进去。因此他素白的眼球斜着转了转,只道:“行,出去后就屠了他。不过一个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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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练字着实枯燥,但数百年间,真宿不是没经历过更枯燥的修炼, 这只能算九牛一毛。
一本字帖很快就写完了, 就是字没长进多少,毕竟无人从旁辅导。真宿环视了一圈外间,发现仅有一个能藏东西的书架,但那是鸩王专用的。他又算了算这里到蝎影殿庑房的距离,最后还是选择将字帖塞进袖子的内袋。
身为随侍,现下字也写完了,真宿就走到御书房门外, 打算守在此处听候鸩王的吩咐。若有人来,还能帮忙通传。
不多时,数名工部大臣前来, 他们见门前只站着一个年轻侍人,并不见包公公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但没多想,对那个年轻侍人说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工部有要事需面圣禀报。”
那侍人缓缓转过头来,大臣们便对上了少年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眸,这双金眸与他脸侧的金珠耳珰相得益彰,仿佛带着霁月光风的神性,令人只敢远观。大臣们一时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仙门,而非是在御书房前等待面圣。毕竟这样一副尊贵容貌,竟出自一个小小侍人,强烈的错位感让他们险些失神。
工部侍郎回神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请问包公公是告假了吗?”
真宿停住了推门的动作,作揖回道,“包公公于前日告老了,现如今是由小的担当陛下的随侍。真宿见过各位大人,小的姓庆。”
“庆公公。”
“是庆公公啊。”
众人面上纷纷寒暄,心底却感到十分骇然,这少年竟不是临时顶班,而是货真价实的随侍太监。他们从未见过陛下任用如此年轻的侍人在身侧,对方看起来不似能照顾好陛下,反倒更像是需要人照顾的那个。没有一定资历,如何能爬到随侍这个高位,而他们先前从未听闻此人存在,这少年就如同横空出世一般,坐上了此位。
真宿不知他们心里如何编排自己,只感知到他们默默打量的视线,并不以为意。他颔首后,轻轻敲了敲门,推开了御书房外侧的门。
“陛下,工部的有要事求见。”真宿清越如山涧的少年音,平稳地传入里头的书房,音不高亢不尖细,却通透有力。鸩王与户部尚书正在交谈,但皆听得一清二楚。
户部尚书微微侧首,明显对这陌生又格外年轻的声线略感好奇。待他看见那个站在门边、背着光的人影时,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看得出三庭五眼颇为标致,且隐约觉得熟悉。
鸩王没指示工部的该如何,而是问他,“字帖写完了?”
真宿沉默了一瞬,还是回道:“写完了。”
“拿来朕看看。”
“落在桌上了。陛下,工部求见,要同他们说稍等片刻吗?”真宿极力将话题掰扯回去。
鸩王却坚持道,“去将字帖取来,工部的让他们候着便是。”
真宿嘴角轻撇,乖乖认下,关门退了出去。
二人自然无比的对话,仿佛发生在随侍和皇帝身上理所应当,让一旁的户部尚书脑子跟打了结似的。
这场面也很是熟悉。户部尚书在心里想。
待真宿重新进门,从袖子里取出字帖,摆到了鸩王身前的桌案上时,户部尚书在近处看清了真宿的容貌,终于想起来——这新晋随侍明显就是那日招待枫国的夜宴上,在皇上身前伺候的传膳太监。
当时他没看出什么来,可之后关于该传膳的流言一度传得非常不堪,这还是他夫人告诉他的。然而后来,关于其他公公对食一事的流言传得更盛,此事便再无什么人提起。
户部尚书心下复杂,本还琢磨着是否该提醒一下陛下,不要再让这种流言损毁陛下的形象。但在他瞥见字帖上真宿的那一手字之后,便将什么有的没的都忘掉了,眼睛和脑海里只剩下那鸡飞蛋打的字迹。
鸩王仔细翻看,没有放过任何一页,却没能找到让他眉头舒展的一个工整字。
“……去外头支张桌子,认真写。”鸩王捏了捏鼻根,没好气道。
真宿本想拒绝,但他斜睨到户部尚书那大为失色、深恶痛绝的模样,莫名有些不爽,于是应了下来,“……哦。”
真宿欲将字帖收走,却被鸩王伸指扣住了。
“去书架上找新的摹本,有太傅署名的,都可以用。”鸩王道。
等等,陛下!您用梁太傅的真迹给这小子临摹练字?不对不对,方才这字也是参照着太傅的字写出来的?!他不是太傅本人都快昏过去了,要是太傅知道了……户部尚书已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心中不断腹诽。直到鸩王重新往下商讨先前的事宜,唤了他三两声,尚书大人才猛地回过神来。
而此时,真宿已绕回寝房外间寻找字帖,随后询问芷汐,取来了一套单人用的桌椅,在御书房门口写起了字。
于是,后面经过书房的人,都免不得看到这么一副光景:
一个作随侍打扮的漂亮少年,卷着一侧袖子,露出光洁玉白的一截手臂,握着狼毫笔,在字帖上挥洒笔墨。他瞧着安安静静,但落笔极为洒脱,气势极盛。
此时在场的官员,若是出于好奇,前去一览笔墨,多数人会大退两步,抓耳挠腮地开始祈愿陛下尽快传召他们进去。少数人则忍不住上前指导,见他就是不开窍,有的甚至想抢过笔给他亲笔示范。
一时间,御书房外热闹不已。
后来接近晚膳时分,群臣赶在宫里下钥之前,匆匆离开了。而早些时候铩羽而归的妃嫔们,又折返重来。
真宿又将一份字帖写完了,鸩王却还在里头忙于政事,一直没出来。于是真宿单手撑着下巴,闲坐着内视丹田,梳理毒素。
这时,正仁殿外有两架步辇缓缓而来,妃子们下了步辇后,让侍女拿着食盒,先行至御书房前。
其中一位脸圆圆的贴身侍女,六儿,走到真宿桌前,行礼道,“公公好,圣上可是在书房里?可否请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真宿起身回礼,“稍等。”
六儿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往常包公公都是一口回绝,说皇上没空见妃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