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千衡顿时语塞,但旋即又道,“咱赵家与颜家早已合作多年,世家之交,又岂是轻易可变之事……”
“呵。”赵恪霖将发编好,拨到肩前,照了照铜镜,而后站起身,欲往外走。
赵千衡在他背后幽幽道:“你姓赵,这一世都不可能脱离我们的家族。”
“是啊。”赵恪霖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怨,但用长睫缓缓覆住,径直往外走去。
赵千衡也跟了出去,正了正官帽,到府门外登上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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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结束后,金銮殿前,众多官员沿着石阶缓缓而下。赵千衡与枢密院的其他人则在殿外简单商讨事宜,忽地注意到侧门处,往常包公公所站的位置,此时正站着一位极其年轻的随侍。
遥遥看去,也能瞧见对方长相秾丽精致,即使被屋檐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但其脸庞、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却微微发着光似的,玉白得如同雪娃娃一般。
赵千衡看得稍稍出神,引起了身旁其他官员的注意,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往侧门檐下看去。
就在这时,头戴华贵帝冕、身着玄衣纁裳的鸩王迈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到少年随侍身前。二人不知交谈了什么,垂落的旒珠挡住了鸩王的神色,但清晰可见少年随侍的神色从兴致缺缺变得生动起来。
看随侍独自一人时,赵千衡还觉得他身量修长,孰知当他与肩宽腿长的鸩王站在一起时,赵千衡才发现他其实个子小小。
赵千衡无端联想到,假若他弟喜欢的有这个小宦官一半漂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与背后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可言。
赵千衡警觉鸩王似乎要往他们这边瞥来,当即收回视线,恭敬地向鸩王的方向施了一礼。
然而鸩王的目光穿过了他们枢密院一众,真宿也在同一刹那看向了皇宫正门之外。
不消片刻,一个浑身带着血气的信使拼着一口气,奔上金銮殿前的长石阶,但爬没几层便体力不支,紧抓着密信的手眼见就要砸向地面——
这时,已然冲到近前的真宿当即将人扶住,鸩王则伸手取过那沾满了血、被捏得发皱的信函。
信使松了一口气,但眼中尽是绝望,他嗫嚅道:“陛下……边疆云城和天壑……两大城池相继被破,犀大将军、将军他一家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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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随侍 捌
“犀大将军一家十口……皆被枫国敌军掳为人质, 威胁……”
威胁犀将军,限其二十个时辰内打开城门,举旗投降。否则每两个时辰杀一人, 直至戮尽他的家人,再封锁崀城,静待城中粮尽投降。
鸩王已听不清信使气若游丝的话语声, 后续是从密信上直接解读出来的。根据解码方式、军方暗号,以及军章判断,此信上的情报确凿无疑, 出自边疆崀城的军部。
“陛下, 小的先将信使送去太医院。”真宿看着鸩王眉头紧锁,猜测有重大变故发生,便提议道。
“不必,先送去殿里,朕让人找太医过来。你随我去正仁殿。”鸩王收起密信,疾步走向金銮殿。
信使半睁着眼, 意识模糊间望着眼前少年的细胳膊, 正疑惑少年要如何带自己走时,忽觉身体一轻,他一介八尺大高个,竟被少年轻易抬起,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殿前那又长又陡的台阶,少年走起来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真宿步履极快, 行经枢密院众人身侧时,鸩王已下令枢密院立即前往正仁殿。身为枢密院院事的赵千衡,原本还为少年随侍与帝王二人身法之迅捷与默契而愣神, 听闻边疆军情有异动,面容顿时凝重起来。他隐蔽地往后宫的方向遥望一眼,旋即迅速移开视线。
正仁殿内。
枢密使被后头众人的三言两语弄烦了,不得不带头提出质疑,“军情事关重大,不知这位公公可否避嫌。”
他们枢密院是至高军事机构,在这正仁殿商讨军情再正常不过,可这年轻的公公如何能待在这里?即便是资历深厚的包公公,以往无论大事小事,都只待在殿外候命。
赵千衡也很是在意,这小宦官虽相貌出众,终究不过是一介伺候人的阉人,凭什么在此?陛下难道不怕他泄露军情机密?
真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该旁听的,原来随侍并没有这个资格。但分明是鸩王让他跟进来的,于是他朝鸩王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鸩王心中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他一拍桌案,冷冷道,“是朕让庆随侍呆在这里的。还有何异议,速速一并提了。”
枢密使率先跪下了,其余人不得不随之跪下,“陛下息怒!”
鸩王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随后将密函递给了身旁的真宿,让他交予枢密使。
枢密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开始阅读信件。然而,短短三两列字,便让他冷汗继续直流,大惊失色。
“陛下……这信是两日前的落款,那信上所说的二十时辰怕是……”枢密使不忍再往下说。
鸩王眉眼间阴鸷之气浓郁,重重地闭了闭眼。
接着,密信被传阅,枢密院众人无不震惊。
“犀大将军他……臣相信犀大将军一心为国,断然不会将城门打开!”
“那般胁迫,委实太过卑鄙,这该死的枫国人!”
“臣认为,犀大将军未必不会投降。据臣所知,将军一家十口应当包括大将军义兄的遗腹子。犀将军会为大家牺牲小家,臣毫不怀疑,只是……若是小家以外,还有恩义呢。”
“云城和天壑城已被破,若是连最重要的崀城也沦陷,那边疆十城怕是都会保不住,全线溃退。”姩国国土偏小,边疆再退,不日便会轮到国都。
这些道理,鸩王岂能不懂。即便是真宿这个局外之人,也逐渐听明白了现下的局势。但枢密院的讨论虽热烈,却一时无人能提出有效的对策。
半晌后,众人才从七嘴八舌的恐慌中冷静下来,总结道:“崀城易守难攻,即便此刻犀大将军没有真降,可是旁边的云城天壑无法支援补给,被攻破恐怕是早晚的事。须得尽快调遣军队与定下领兵将军,对崀城进行援救!”
“可是有谁能担此重任……最为出色的骠骑将军,便是守在云城天壑的陈将军与玉将军。却迟迟不见那边有传来信报,我们不得不做出最坏的预想,恐怕不止被攻破,里头的战况怕是……”
思索一轮,众人也不知该选出谁,能选谁,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桌案后的鸩王。
“陛下可有属意之人选?”枢密使出声道。
其后,如平地一声雷,鸩王开口道,“不必选人了。就由朕亲自领兵。”
此言一出,枢密院众人顿时纷纷跪下,哭爹喊娘式地劝道,“陛下三思!!战事前线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深入那种地方?”
就连真宿也瞪圆了眸子,猛然望向鸩王的侧脸。
鸩王察觉到侧边投来的目光,稍稍偏头,斜看着真宿,问道:“众卿不愿让朕御驾亲征,小庆子也不同意?”
下面跪着的众人登时不哭不喊了,虽不解皇上为何要听取一个随侍的意见,但他们也担心随侍说出什么话来影响了陛下的决定,是以皆紧张地瞪向了真宿。
真宿本来是觉得鸩王没必要亲自到边疆去。因为史书上写到,这姩国的江山是靠犀将军打下来的,也是靠犀大将军年年抵御枫国的进犯。很显然余斛帝没有上阵杀敌与指挥军队的能力。
然而他想起来,鸩王不是余斛帝。
且这回的双城池被破,犀大将军被胁迫投降一事,在史书上并无记载,乃是全新的走向,也不知是不是鸩王取代了余斛帝所致。总而言之,现下这一方小世界的发展已完全脱离了史书,史书并无甚参考价值。
真宿只微微垂首,直言道:“请让小的一并跟去。”有他陪着,那必然不会让鸩王有事。
鸩王怔了下,正欲发言,却被枢密院众人一阵哗然打断。
这什么佞臣发言!不光顺了皇上的意,还趁这种时候表忠心,没想到此人年纪小小,野心可一点不小啊!倒显得他们这些臣子不忠了!赵千衡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随侍,不免与其他人一样,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万望陛下三思!!京中万万不能没有陛下坐镇啊!”枢密院的膝盖就没从地上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