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然,甚至没有过多思考,还反问。
对待西尔万不同,只是因为西尔万是他挚友的转生,他就是世人熟知的那个教皇大人,怜悯世人,绝无偏爱。
行走人间,他是浪荡弹唱的诗人。
教堂的壁画上,他是垂爱世人的神。
维里斯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工作过了,很久以前,西尔万在桌子的另一头抄录着魔法咒语,他在写着新诗,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心烦意乱,西尔万的笔尖落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很细微,而且人家不是和他一样用的卷轴,是厚厚的本子,声音几近于无。
他的思绪到处乱飞,脑海中时不时闪过以前和西尔万在阿尔比恩的日子,但是很快,脑中的画面又被数百年前的记忆替代。
即使这样,维里斯的动作依旧迅速,完成的卷轴越来越多,他又把那些卷轴随手扔在一边,摊开着,堆叠在一起。
忽然,西尔万站起身。
维里斯的身体紧绷起来,他也不知道这种紧张从何而来,他的羽毛笔似乎也坏了一样,写下一个字符的时候,没了墨水。
他凝视那卷轴一秒,才想起来,要更替墨水了。
西尔万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把那些胡乱堆着的卷轴一样样卷好,然后分批次搬出去,大概是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书房内短暂地只剩下维里斯一个人。
他放下羽毛笔,薅了一下自己的额发,又按了下眉心。
“您累了吗?”
西尔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维里斯抬头,对上那双绿眸,青年的表情好似没有变化,但是他又明显感觉到,西尔万的心情低落。
并且是相当的低落,几乎比得上当初听到要离开阿尔比恩时候了。
他看了一眼羽毛笔,干脆站起身,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一定是衣服的问题,才让他工作都不自在。
二楼还没被使用过,窗户半合着,尘封的气息已经逸散,空气中飘着空气清新的味道,维里斯往自己选定的房间走去,眉头一直紧缩。
关上房门,他把自己那些衣服全部拿了出来,心不在焉地挑了几件出来,把浴衣解开,丝绸滑过肌肤,他忽然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
虽然他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只穿着一件衣服和西尔万呆在一起,貌似有些……奔放了。
以前有过吗?好像没有。
以前可没有现在安宁,西尔万喜欢穿的严严实实,然后还要求他也穿的严严实实,那时候天气无常,寒冷的时候占据大多数,他也没异议。
所以西尔万情绪为什么这样低落?
维里斯刚套上裤子,就坐在一边的软椅上,进入思考。
知道自己其实是别人的转世吗?可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可仔细看过了,那躯体和西尔万一模一样,连灵魂都如此,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年龄变小了。
可……如果西尔万介意的话,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西尔万突然回了一趟大教廷,还去了密室,维里斯莫名出现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他晃了晃脑袋。
记忆继续往前,是因为送错法杖的事情?他已经换了新的过去,西尔万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吧?
关于父亲和朋友的讨论?
这个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前几年他都是让西尔万喊自己父亲的,但是他也不想的啊!
甚至一开始他没有想过让西尔万当圣子的!
不过倒是短暂考虑过把洛瑟兰王室踹了然后送给西尔万。
洛瑟兰……算了,好歹相识一场,这样也有些缺德。
成为圣子,是他计算过,唯一可以让西尔万共享信仰的方法了。
维里斯垂眼,伸手在虚空中掏了掏,掏出来一瓶没开封的酒瓶,又摸出来一个杯子。
他自顾自倒酒,开封后的酒瓶口,醇香的气息四散。
闷了一杯又一杯,酒精的作用不足以让教皇大人晕眩,但是也让他的思绪有了短暂的放松。
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杯沿,垂落着,青年坐在屋子角落,赤着上半身,垂眼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良久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手掌移开,八枚硬币再次出现。
黑红异瞳盯着那八枚硬币,似是威胁的声音在屋子角落响起:“你这次给我好好回答。”
说罢,按照熟悉的步骤,把八枚硬币依次摊在桌子上。
他凑着身子,这次倒不怕结果了,看清八枚硬币的图案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为什么不是我]
反面:[别管他]
维里斯很想跟自己说占卜坏了,但是这个语气,和记忆中的西尔万几乎一模一样。
他正想面无表情地收起硬币,然而在注视下,那硬币的图案竟然硬生生变了。
维里斯猛地站起身,脸上惊恐。
他先用魔力瞬间覆盖了房间,然后是阁楼,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人可以逃脱他的搜查,他有这个自信。
翻来覆去搜寻了好几遍,一无所获的维里斯终于重新看回了那八枚硬币,一个荒谬的答案浮现心头:那硬币的图案,不会是西尔万变的吧?
定定地看了一会,咬牙把硬币翻了个面,看清背面后的维里斯无力地坐回软椅上,伸手捂住脸。
新的占卜结果,和刚才的不一样。
属于正面的硬币上,出现了反面图案。
如果非要解释的话,那么正反面的意思汇聚起来,相当的明显。
字里行间全是对现在西尔万的鄙夷和斥责。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向维里斯的讨好。
“西尔万真的疯了。”
维里斯喃喃,藏在碎发下的耳尖却莫名有些滚烫。
连自己骂自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除去疯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而且……还骂的这样,不堪入目。
他吸了口气,把那八枚硬币收好,虽然这几次的占卜结果都很诡异,但毕竟是当年和西尔万一起玩过的东西,他还舍不得丢掉。
既然西尔万自己骂自己了,那问题肯定不在他身上……吧?
维里斯开解自己,穿上衣服后,就打算继续回去工作,他才写了一百多份卷轴呢。
刚拉开门,他就看见回廊尽头的浴室关着门,水声传入耳中。
西尔万在洗澡啊。
维里斯心中冒出来这个想法。
他继续往前走,楼梯就在回廊的中间位置。
水声中似乎混杂了一丝其他的声音。
维里斯的脚步一顿,他穿着鞋子,踩在地毯上,会发出比赤脚时候要大许多的声音,这短暂的停顿,被水声覆盖,本不明显。
可是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又开始飘刚才的占卜结果,他开始暗骂自己在酒馆里混迹太久,什么粗言秽语都学会了,才把那诡异的结果翻译成这样子。
然后快步往楼下走去,跨入书房,找到自己的位置,羽毛笔已经被人吸附好了墨汁,桌面上写好的卷轴也被整理搬到外面去。
工作,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他给自己打气,埋头开始狂写卷轴。
又写了六十份,他终于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西尔万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维里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西尔万穿着长袍,头发已经烘干,那张俊美的脸,比起过去的稚嫩,多了几分冷淡。
他抬手,和先前维里斯所做的一样,把门合上。
“不,不用,”维里斯突然开口,西尔万看着他,他表情一紧,严肃道,“你还要搬东西,把门打开吧。”
其实他是感觉和西尔万呆在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很不自在。
西尔万点点头,又把门拉开。
他走过去,站在书桌前属于自己的位置,忽然抬起眼,看着又低下头去写卷轴的维里斯,轻声说道:“您喝酒了。”
笔尖顿住,维里斯“嗯”了一声。
西尔万定定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可以看见那头发尾卷翘的脑袋中间,有个不甚明显的发旋。
落座,很快,笔尖摩擦书页的沙沙声响起。
维里斯面不改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手边的卷轴又堆积起来。
西尔万起身,整理好卷轴,搬出去。
这一次,维里斯抬头,盯着西尔万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
脑海蓦地想起一个事情。
前世的西尔万,不算人类,一向自持,但是现在的西尔万,却是实打实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