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问过你呢,那天你的玉牌怎么会在表哥手里?”安乐岔开了话题,反问道。
宋时窈理所当然:“这还用问吗?我那天可是要打马球的哎,万一把玉牌丢了或者摔了磕了,我可舍不得。”
话落,又是一声春雷响起,安乐被吓得一哆嗦,忘了怎么开口。
孟知寻揽过她的肩,慢慢轻抚,见安乐平复下来后才笑着接过话:“安乐可不是问你这个。她想问你为什么非要把东西给阿序,春桃不就在身边么。”
宋时窈很是坦率地说:“那天马球赛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玉牌毕竟是御赐之物,万一真出了事,我可不舍得让春桃担罪。陆淮序毕竟是圣上器重的亲外甥,出事了算在他头上才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安乐缓过神轻笑一声,戳破她:“你这都是借口,就只是想给我表哥没事找事罢了。”
宋时窈耸耸肩,没有否认。
几人回到斋舍,这场雨还是没有停,天色已晚,屋外黑压压一片,只能听见雨打青石的闷响。
闲着无趣,三人点了盏烛灯,围在桌前闲聊,这一来二去又扯到了话本上面。
孟知寻心中绕了几道弯,含笑看向宋时窈:“窈窈,那两本话本你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
还没能宋时窈说什么,安乐先不满地开了口:“你们怎么还背着我私下里看话本子,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看的。”
宋时窈真诚回答:“真没什么,就是一些沉舟早年的本子,我虽然在书店里没找到,但你肯定都看过了。”
安乐点点头:“也是,沉舟的每一本我都有。”
沉吟一声,宋时窈才回答孟知寻的问题:“唔,这两本跟我之前看过沉舟的话本都不一样,青梅竹马吵吵闹闹,最终表明心迹结为夫妇。感觉,剧情有些平淡。”
安乐听完狐疑道:“真是沉舟居士写的吗,我从没看过这种啊。”
“确实是,文风和措辞习惯一模一样。”
说完,两双疑惑的视线齐刷刷看向沉默的孟知寻,她打着圆场:“这是沉舟最新的话本子,可能是想转换风格写一写别的故事了。”
宋时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新的呀,难怪我让春桃跑了整个京城的书店都没找到这本。沉舟居士是定州人,是不是只有在定州才能买到最新的一本?”
“可能是这样的。”孟知寻含糊道,为了让她不再提问题,赶紧开口反问回去,“你觉得这本书中男女主的相处是不是跟你和阿序很像?”
“啊?”
宋时窈猝不及防地震惊了,苦着脸回想一番:“一点都不像啊,话本中男女主互相喜欢所以斗嘴不过是促进感情,最终达成圆满结局。而我们俩虽然也吵,但彼此又不喜欢,只是为了看对方下不来台自己高兴才会吵。”
辨析得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孟知寻险些被她的逻辑绕进去,又赶紧回神:“窈窈你……能感觉到喜欢是什么样吗?”
好深奥的问题。
宋时窈头一次发现了比重活一世还要陌生的领域,闷头苦思半晌,才模糊道:“应该知道吧?”
那看来是不知道了。
孟知寻无奈地叹息一声:“没关系,我回去再给你送几册话本,说不定看完后你就能有一些新的感触。”
安乐眼睛一亮:“还是沉舟的新话本吗?我也想看!”
“好啊,你来找我取便是。”
灯花噼啪一声炸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听着是宋母和嘉川长公主回来了。时辰不早,三人也不再多聊,匆匆散去入睡。
因阴雨天的缘故,广弘寺的斋舍内略有潮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朽味。
宋时窈缠着跟宋母同睡一榻,撒娇抱着宋母的腰熄灯入眠,她睡得很安稳,却做了一场梦,是孩童时玩闹的场景,她在睡梦中难得挂上笑意。
天亮时,宋母醒得早,还从宋时窈口中听到喃喃一声:“陆淮序你混蛋……”
她不由失笑,这孩子,做梦都不忘骂自己的小冤家。
大雨连下一整晚,宋时窈醒来时听春桃说,山路都因这场雨被滑落的泥石堵塞,想疏通需要些时候。
此时赶路不安全,宋母和嘉川长公主决定多留几日,待路好后先派个小厮回城报信,她们等雨停后再动身。
京中很久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雨,宋时窈坐在窗前,翻出自己随身带上来的书,一页一页翻着。
山中清净,又逢春雨阵阵,难得放松。
翻完一卷书,宋时窈远眺院中绿意春深,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可还没伸完,却突然听到一声哭叫。
“作孽啊!今天要是大郎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马球赛,
陆陆视角:呵,平常对我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瞄到姓魏的在旁边就开始装乖装温柔
安乐视角:你呵来我呵去的,两个幼稚鬼!
第30章 做戏
这声音……
宋时窈有一瞬犹豫, 但也只是一瞬,旁边屋里惯爱看热闹的安乐便冲了进来,拉着她撑起伞就循声而去。
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出, 据昨日引路的小沙弥所言,那处住的似乎是男客,不少香客被这动静惊动, 都围了过来。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不过须臾就溅湿了宋时窈的裙摆, 隔着人群看去, 一张熟悉的脸在雨幕后跌入眼中。
是魏然。
还有魏老夫人。
一人立于雨中,一人站于阶上。
飞檐突出刚好遮住如瀑的暴雨,免得魏老夫人受雨淋之苦。
安乐骤然惊呼一声, 手中的伞往傍边一斜, 失了半边衣裳,宋时窈赶紧眼疾手快地将她揪到屋檐下避雨。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或者说是魏老夫人单方面的哭喊。
“莫以为你如今成了侯爷翅膀就硬了,老身还没死呐!大郎受了这么重的伤, 若寻不来大夫治不好他,从今往后, 你就别想踏进清远侯府半步!”
中气十足的呵斥, 这声音, 宋时窈前世不知听过多少次, 魏老夫人不喜她, 总能挑出成堆的理由刁难, 那段日子, 过得很是艰难。
宋时窈阖眸, 压下眉目间不自觉露出的情绪, 人多眼杂,不好出现破绽。况且,那些已是上辈子,现在的她与魏家,没有任何关系。
她睁开眼,屋中一道凄厉的女声刚巧传出:“大郎啊!你醒醒啊!你若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正是魏家大郎的发妻,魏然的大嫂。
雨中的魏然长身独立,任凭所有的责骂落于耳边,却没有还口只是默不作声,大雨早已淋湿他的衣衫,一缕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侧弯下,魏然还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唯有长睫时而受雨滴侵扰微颤时,才能让宋时窈感受到雨中立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安乐有些看不下去,抱怨道:“怎么回事啊,魏老夫人为何如此偏心,就算魏家大郎生了病,现在下山的路被堵,清远侯想请大夫也是有心无力,作何如此苛责!”
宋时窈没搭话,这其中涉及魏家的秘辛,其实早已算不上什么秘密,魏老夫人对魏然这个二儿子态度如此偏心,有心之人一查便能查得出来。
清远侯府魏然这一辈就只有两个儿子,魏家大郎是魏老夫人亲生,而魏然却是老侯爷的外室所出,直到七岁时才认回,养在魏老夫人名下,成了魏家名义上的次子。
可惜魏家大郎先天不足,未能继承爵位,反而让外室子魏然登堂入室,得了便宜。
丈夫瞒着自己养了外室,孩子七岁时才冒然接回还非要给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养在自己名下。自己的孩子因身体原因无法承爵,终日蹉跎,一个外室子却翻身做主,成了清远侯府的新主人,魏老夫人的恨意可想而知。
自老侯爷撒手人寰,魏然承爵后,她对魏然一向是爱搭不理,偶尔刁难一番平心中怨气,毕竟不是亲生,魏家大郎体弱,往后还需仰人鼻息地活着。
这次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加掩饰地为难,估计是触到了魏老夫人为人母的底线。
思忖片刻,宋时窈瞧见了打探完消息的春桃,招手唤她过来。
只听春桃低声耳语:“昨夜大雨,魏家大郎不知何故去了后山,不慎脚下一滑滚落至山底,还是魏侯夜半见人迟迟未归才派下人去找回来。人抬回来时摔断了两条腿,脸也发了白,现在寺内没有医术好的大夫,只能勉强吊着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从小当成心头肉宠大的孩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魏老夫人这么生气一点都不奇怪。
安乐捏着拳跺了跺脚,打抱不平说:“那也不能这样啊!魏家大郎的命是命,魏然的命就不是命吗?让他这样一直站在雨里,魏家两个儿子早晚都得病倒!”
春桃深以为然地皱着眉:“奴婢打听过了,山下的路还是没通,后山倒是有条小径但极为凶险,青天朗日里都没几个人敢走,更何况这种雨天。”
“这种情况,上哪给他找大夫去,魏老夫人简直不切实际地折磨人!”
宋时窈眉心一跳,拽了下她的衣袖:“安乐,别这样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当心落人口柄。”
安乐侧身,拉住宋时窈的手:“那窈窈你来说,这算什么?如今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一味地让魏侯在这里淋雨泄愤能解决什么问题?”
金枝玉叶长大的公主哪知人间疾苦,她的不平情绪颇为激动,宋时窈回牵住她的手:“安乐,不论怎样,那终究是魏家的家事,你我外人不可能插手,即便你是公主。”
“可是窈窈,这么大的雨,他肯定会生病的!”安乐还是不依不挠,似乎下一刻就会冲出去匡扶正义,“你以前明明最嫉恶如仇,看不惯这种不公之事。”
宋时窈默声,嫉恶如仇固然没错,可是也得分清局势才对。
魏然今日立在雨中,依她看来,并非是强迫而是自愿。
魏老夫人虽是魏然名义上的母亲,这点没有错,但魏然是清远侯,他才是侯府真正的掌权人。上辈子就算魏然出征在外,魏老夫人对她也是颇为收敛,不曾将厌恶摆在面上,直到魏然死后,她才撕破了脸皮。
今天,别说是魏家大郎躺在里面,就算是魏老夫人命不久矣,只要他魏然敢担得起不孝的名声,哪怕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侯府也没人敢说一句他的不对。
何苦非要站在雨中受这个罪?
而且魏然此人最怕家丑外扬,上辈子与她成婚前的一则约定便是,无论魏家发生什么,她都不可告知外人,连宋父宋母也不可以。
可现在周围早已围了一大圈的人,全盯着魏然看清远侯府的笑话,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让小厮赶人的打算,更像是,专门等人来瞧。
如此看来,魏然八成是故意做了这出戏,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横插一脚。
这样的把戏骗骗不了解他的人还可以,譬如安乐,但对宋时窈而言,简直漏洞百出。
宋时窈拽着安乐的手,不让她冲动行事,沉眸想着要如何把这些事以合理的借口告诉安乐。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好说辞,却察觉一道目光沉沉望来,透过微寒的雨雾,灼烫地落在身上。
宋时窈回首,接住魏然的目光。
他还是原本的姿势,魏老夫人时不时响起的斥责,房中几乎没停过的哭喊,人群嘈杂,一切声音都被隔在雨雾之后,他只看见,目光尽头立着的人影。
活力,生机,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无尽深夜里突然出现的小太阳,她永远都笑得欢愉。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能在这里见到她,很好。
顶着苛责声,魏然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隐在他凉薄的脸上。
这一次,他终于赌赢了。
眼前魏老夫人狰狞的面容也不是那样可恨,魏然松了一口气,任凭大雨在周身冲刷,继续听她训骂。
但这抹笑落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不受宠爱的清远侯被母亲刁难责骂,大雨湿透衣衫,更凉透了人心,最终他只能自嘲苦笑,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