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所想,宋时窈一边说一边用身子挡在宋时谦和孟知寻中间。
孟知寻神色平淡,并没有感到冒犯,微笑置之:“没关系。不过,窈窈你真的觉得阿序是那样的心思吗?”
说到这个,宋时窈痛心疾首:“我跟他一起长大,原以为他多少还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为了坑害我,手段竟然如此卑鄙。”
“也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呢?”
“知寻姐姐,你不用为他开脱,跟着你看了这么多话本我要是还悟不出其中的门道,那可真就是白看了!”宋时窈看见孟知寻欲言又止的神情,自觉格外善解人意地拉着她的手坐下。
“不过知寻姐姐放心,陆淮序禽兽做事禽兽当,我这么善良肯定不会迁怒于别人呀。”
宋时谦一边将桌上的点心从宋时窈面前挪给孟知寻,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口:“你要是善良那世上旁人都是什么,菩萨吗?”
“宋时谦,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宋时窈踢了他一脚,没好气地埋怨。
看着他们二人的斗嘴,孟知寻难得没笑,她隐隐看出几分宋时窈与陆淮序相处的影子。
作为旁观者,孟知寻瞧得清楚,在宋时窈的心中,似乎将陆淮序与宋时谦视为同样的身份,宋时窈不是没有注意到陆淮序的反常,而是将一切的反常都追根究底地落在了他们两人相看两厌的基础上。
以此先入为主,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真正认清楚自己的心思,而那些话本正火上浇油起了反作用。
孟知寻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懊悔,看来自己是帮了倒忙。
时刻注意她的宋时谦发现了孟知寻的沉默和若有所思,轻轻启声询问:“孟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俊逸出挑的长相,因这几年从军磨练出了几分硬朗,正关切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摇摇头,他下一刻就能如临大敌地冲出去找人给她诊治。
丝毫不加掩饰,心中的喜欢都能溢出眼睛,从见她第一面就是如此。
宋家的这对兄妹,在坦诚直率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相似。
只是……
孟知寻暗自叹了一息,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说清楚才好。
三人聚在花园里的凉亭下说相谈甚欢,闲聊间忽然得知孟知寻棋艺不错的宋时谦立马来了心思,令人摆上棋盘,要与她手谈一局。
二人执棋对弈,宋时窈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观战。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惊奇不已,孟知寻不论是文章还是棋风都有着不同于柔弱外表的果断狠厉,文章一针见血,连棋风也老辣果决。
原本还想怜香惜玉的宋时谦被逼得节节败退,没多久就被孟知寻的棋路震惊,紧着眉头正色研究。
棋盘上风云变幻,一黑一白厮杀正酣,宋时窈能见到宋时谦吃瘪,看得正高兴。
就在此时,春桃匆匆走近,覆在宋时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她一听,腾得起身,膝盖磕碰到桌上发出声闷响,棋盘收到波动,黑白棋子震颤四散,棋局已乱。
专注棋局的两人亦被惊动,也不关心已洒落在地的棋子,急忙问她的伤势。
“窈窈,你怎么样,磕得严重吗?”
孟知寻弯下腰,探手正要抚上宋时窈被磕碰到的膝盖。
宋时窈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扶起她:“知寻姐姐,我……我没事。”
她心神不宁地后退,甚至没注意到脚下还不慎扭伤了脚踝,痛呼一声瘫坐在凳几上。
孟知寻急忙扶稳她。
这个反应,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宋时谦当然也察觉到了异样,朝着春桃问道:“怎么回事?你给她都说了些什么?”
春桃战战兢兢开口:“前堂这会有人来上门提亲,夫人和老爷正应付着,我特意来跟姑娘说一声。”
孟知寻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抓住重点:“提亲的是什么人?”
“是……清远侯魏然。”
魏然。
宋时窈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被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前世他们之间的那点孽缘联系合该已经到头才是,这辈子她一直好好地躲着他。
从魏老夫人寿宴到宋父宋母中毒,所有跟他相关的事她全都想方设法地避开了。
今生他们二人只是偶尔在宴席上见过面的交情,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又会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以提亲这样的幌子。
魏然的名字一出来,宋时谦没摸清头脑,但孟知寻却已经敏锐地蹙起眉峰。
她没忘记之前一起去踏青时,宋时窈对魏然避之不及的模样,下意识的举动不会骗人,虽然不知两人从前究竟有何种仇哪种怨,但绝对不是可以成婚的关系。
现在她一听是魏然提亲又是这样的反应,更加证实了孟知寻的猜测。
不过,她是个外人,不可能僭越掺和进这桩事情,哪怕她看得再明白都没有,一切只能让宋时窈自己拿主意。
宋时窈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前世的一切只有她一人知晓,爹娘或许会被清远侯府表面的假象蒙骗,可作为亲历者,她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虎狼窝。
她拽住宋时谦的衣袖,一字一顿格外坚定:“哥哥,你告诉阿爹阿娘,我绝不嫁魏然。”
“窈窈?”
没想到她对这桩婚事的抵触如此之大,宋时谦不确定地看了眼她。
宋时窈的态度依旧强硬:“你知道我的,只要我不愿意,谁来逼迫威胁都没用。”
娇宠长大的妹妹从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掌心,没受过什么委屈,便也养成了宁折不弯的性子,宋时谦确实清楚,这个小姑奶奶要是不愿意做什么事,就算闹得把天捅个窟窿,大家鱼死网破也不会点一下脑袋。
宋时谦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拽下去:“放心吧,还有哥哥我在呢,谁敢逼你啊。”
说完他便去了前堂,而孟知寻则在后院中陪着宋时窈。
她的兴致不太高,用手撑着额头埋下眼睛,闷闷开口:“知寻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暂时还不想说。”
临近夏日,气温渐升,凉风轻过才将宋时窈心中的烦躁抚平了片刻,收整棋子时偶尔两两相撞的脆响落在风声之中。
一阵极长的沉默,清润温柔的声音才响起:“窈窈,要看话本吗?”
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魏然的事情,孟知寻眼含笑意,似乎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宋时窈一怔,反应过来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胡思乱想,长舒一口气,放下遮在眼前的手,莞尔应了她的意思。
宋时窈从头至尾都没有去前堂看过魏然,至于爹娘和宋时谦如何应付他,全都是由春桃打探来再转述给宋时窈。
她跟魏然,最好还是做陌路人。
等一切结束,宋时谦不放心来看宋时窈时,孟知寻刚好要离开,二人再次碰面。
宋时谦本想说些什么,可残阳热烈,浅薄地笼在孟知寻身上,似一层如火的薄纱,分明艳丽却极适合她,他看得竟一时失语。
“宋公子,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孟知寻率先开了口。
宋时谦回神答应,二人漫步于夕阳下,还是回到了白日里对弈的凉亭,相视而坐,桌上的棋子已经重新收好。
他贪恋于晚风温柔中二人独处的宁静,孟知寻却还是打破了无言的局面:“我最近一直在苦恼一件事情,不知宋公子可否帮忙答疑?”
“当然可以,不论是什么事。”宋时谦没理由拒绝。
孟知寻一听,脸上笑容依旧,语气近乎平静:“我在苦恼宋公子对我做的一些举动,究竟是见到了一个女人,起了征服心并报以玩弄的心思,还是真心实意想与我共结良缘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孟姐姐是开窍且直球的集大成者
第36章 醉意
孟知寻平日的表象, 向来是个温婉内敛的大家闺秀,连笑一下都只会捂唇浅笑,一行一止都循规蹈矩地遵从着世俗对女儿家最严苛的要求。
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宋时谦有些震惊,不由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身形瘦弱的姑娘。
他第一眼便知晓她长得清雅,不是妹妹宋时窈那种没心没肺的天真姝丽。孟知寻的身上恰如其分地糅合了静水深流的柔与病若西子的弱, 将二者体现得近乎淋漓尽致, 是一眼就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女子。
但她的眼神永远平静, 似能海纳百川, 包罗万象,是对所有事情都司空见惯后的淡然。
宋时谦就是为这双眼睛所着迷。
可这几天相处中,越接近她, 她越是偏离宋时谦心中对孟知寻的第一印象, 一次又一次地展示着她的与众不同。
譬如现在。
宋时谦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姑娘,或活泼热情如光似暖,或端庄清冷宛若明月高悬,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一个人敢将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摊在台面上来讲, 大多是羞怯地红着脸, 埋着脑袋娇滴滴地说声“但听父母安排”。
而她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说出这一切, 似乎只是在谈论刚才那局棋下的怎么样, 寻不到半点娇羞的影子。
孟知寻, 格外大胆, 格外不一般。
一直都能带给他重重惊喜。
过了片刻, 晚风还没能吹散宋时谦的不可置信, 孟知寻只好再次启声:“如果宋公子所想的是前者……”
“当然是真心实意!”
宋时谦回神, 人家姑娘都这么坦率,他要是再扭捏下去像什么样子。
是以,没多犹豫,坦白的话脱口而出,手中顺势把玩起一颗棋子。
孟知寻被打断,轻轻微笑地注视着他的坦诚。
她并没有惊讶于他的答案,宋时谦甚至怀疑若自己的回答是前者,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说下去,仿佛不论是哪个答案,孟知寻都有应对之策。
而后声音轻柔:“好。”
好?
宋时谦的心弦被短短一个字拨动,手上也忘了拨弄那颗棋子,只顾着思考,她口中这个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还是……?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既然是后者,宋公子必然是存了寻找共度一生的发妻的想法。”孟知寻轻呼一口气,望向他的眸光没有改变,轻柔坚定,“这样的话,我想我更应该于此刻,宋公子尚未在我身上耗费太多精力前向你坦白——我们并不合适。”
“不合适”三个大字从孟知寻口中以近乎无情的口吻说出,气氛突变,宋时谦才扬起一半的唇角僵住了。
孟知寻的眼中稍有歉意:“宋公子,虽然很感谢你对我的用心,可是,我注定无法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令人满意的妻子,而宋公子也并非我心目中可以相伴一生的夫君。我们确实不合适”
语气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再次重申了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