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还有人看起来跃跃欲试呢。
李泽神情略有不耐,路人一跑而光。
徐直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她一紧张就开始轻轻攥衣袖的角,李泽忽略她的小动作,手指勾了勾她的下颌,让她抬头,徐直抬头看他,他正在笑,好似平静如常,徐直也对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李泽本来都打算此事作罢了,被她这一笑勾起了满腔恶意,他问她:“三娘出来玩的开心吗?”
徐直想了想,点点头,“开心。”
李泽道:“我不开心。”
徐直想到他很忙,她就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需要张口表达口型,更不用在他手心写写画画,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还熟谙那意思是真是假,几分认真,几分试探,中间有多少惶恐,里面有多少考量,这不仅因为他掌握人心,还因为她不会撒谎。
李泽居高临下地看她,她在说:“是不是很忙?”
李泽眼底的深处浮现一丝蔑笑,他故意晾了她一会儿,她眼底的神采都快黯淡了,关切和疑惑来回切换,最后抵不过他的眼光又要低下头,李泽突然说:“不忙啊,生十个八个不是问题。”
徐直惊呆地看了看周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能当街说这么露骨的话,李泽神情倨傲,不以为意地接着说:“我瞧着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不如多生两个?”
“回去就生。”
陛下一声冷笑,转头就走,娘娘就那样神情蔫蔫的跟在他身后,真叫人看不下去。
但是走了两步,他就伸出手重新把她牵上,两人的衣摆互相交缠着,亦步亦趋地往前,并肩行在洛阳下午的街市。
徐直主动拽了拽他的衣袖,李泽跟她对视的一瞬间,她摇了摇头,难得主动跟他说话,而且还是在解释:“陛下很好。”
李泽停下来,傲慢地摊开手,示意她说一说自己哪里好?
徐直无奈地将他的手掌托起来,用另一只手轻轻在他手心写,横竖点捺撩拨得他的心很痒,一字一句跃然掌上。
风吹起她毛茸茸的鬓发,她虔诚地低着头,在很认真地回答:“陛下把天下治理地很好。”
洛阳的街市很长,热闹中流露着萧条,李泽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但是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即便他什么都看不上,别人也愿意把什么都捧到他面前,很明显李泽就是这种人。
他穿着很普通的衣服,站在那里也显得高高在上,路过的行人看他一眼,就能在心里引起无限遐想。
他很好看,气质高贵,看起来高不可攀,淡漠地看着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入他的眼,好像这世上的风景都不值得留恋,但是身边那女子对他微微一笑,他的眼底顷刻之间就有了千山万水,翻江倒海。
李泽很耐心地陪着她走了很远的路,徐直也在迁就他,因为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她没那么喜欢逛街市,嘈杂的环境总是让她感到疲惫,尤其是现在怀着孕,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嗜睡。
李泽停下来,徐直的脑袋磕到他身上,她困倦的时候显得很懵懂,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显得很乖,这一段路已经没有什么人,御撵就停在不远处,李泽就把她抱起来。
他们回到上阳宫的丽春殿。
这里的陈设没有长安的宫殿那么复杂,一切都很简约,内殿之间,屏风帏幛层层相隔,空间辽阔,风格廖落,很适合秋天。
她早在他怀里睡着了,李泽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打算离开,狸猫从外面爬进来,外面是个夕阳西下的秋天。
阳光照进来,李泽回头看了看她安静的睡颜。
狸猫“喵”了一声,李泽站起来,他的衣角被她抓住了,无法松开,他本来想把外衣脱下来,徐直的双唇微微阖动,好像发出了什么呓语。
李泽就俯身去听,他靠的很近,以至于她梦呓的动作像在主动亲吻他的脸,他感到一种很奇妙的乐趣,故意将嘴唇靠近她的唇前。
徐直张了张嘴,李泽的眼底掠过笑意,他正打算直接吻下去,听到她说:“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
一时之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他的动作停在那里,眼睛里流淌出困顿和若有所思。
第59章 行宫(二)
父皇看过他找的女人很介意, 他认为这个女人身材不丰腴看起来命薄长得没一点福气,她的阿爺还跟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有嫌隙,他一度很怀疑李泽跟这个营妓在一起是故意气他的。
那时候外面都在传, 安禄山将要判乱, 父皇却一点不以为意,李泽替李恪在外面修战备,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以防不测,帮助他即便在险境中也能登基。
他们都预感到李唐大厦将倾, 只是没想到爆发的战争会旷日持久,那么惨烈,到后来,战争的严酷已经远非人力所能制止,似乎是上天有意为之, 是降下的天罚。
他本来没打算把她从边城带回来,她的确是他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觉得她有趣,就像难得找到一个好玩的玩具那样,逗逗她,跟她睡觉还挺有意思, 他喜欢把她弄哭, 看她羞惭的模样,她很透明, 很真诚,就连耍心机,撒谎,都带着一份真诚,满眼逼不得已, 看着很好欺负。
短暂的相陪之后,他可以毫不犹豫抛下她,来去如风,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对于彼此来说是一阵风,风过无痕。
他回到了长安,父皇和李恪都很关注他的婚事,尽管战争迫在眉睫,他们依然觉得他应该先有个王妃,但是这个王妃一定得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包括他本身也不能脱离他们的掌控。李恪对他的掌控更像是父爱,父皇对他的掌控是人君的威严不容冒犯,他对自己的孩子不尽关怀,却一定要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李泽很厌恶李隆基。
长安城的女子以丰腴为美,长安城的权贵为迎合父皇的眼光都追求类似杨妃那般的美人,叛逆心理在他心中作祟,李泽在选妃的时候偏不。
他才回来三天,父皇就不停地塞人到魏王府,那些美人典雅雍容,大胆开放,都各自有一番风度,却让他越看越厌恶。
大家都在说盛唐气象,这些女人正代表着盛唐时期对于女人的定义,盛唐是开元、天宝年间,开元、天宝是李隆基的年号,李隆基是盛唐的缔造者和李唐帝国的掌舵者,盛唐气象代表的是李隆基的时代,女人的美丑也要符合他的意志。
而李隆基是人君,人君是一个符号。
李泽不厌恶这个符号,但是他厌恶李隆基。
跟厌恶相对的另一个词语叫做“喜欢”,他既然厌恶代表着李隆基眼光的盛唐时代的珠圆玉润的女人,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喜欢跟她们截然相反的女人,胆小温顺,唯唯诺诺,细瘦幼态的女人。
李恪就给他选了这样的女人做王妃,很明显,他更不喜欢。
而以前,他根本不会去想喜欢与不喜欢,他想的都是有没有用。
很快洛阳被叛军攻破,他带兵出征,途径洛阳,他来过洛阳很多次,这一次洛阳在他心中激起的回忆是,“这是她的家乡”。
他们做之前的前戏,她说:“十岁之前,家住洛阳永丰里。”
李泽又想起了那个跪在冰天雪地里,在兵荒马乱的马邑城中,跟他说“一见倾心”的女人。
那个倒霉的营妓。
她跟盛唐标榜的美人毫不相干,她瘦弱,胆小,倒霉,犹如惊弓之鸟,睫毛颤颤的,深邃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视线好像既穿透了别人的灵魂,也穿透了她的灵魂。
只要外界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灵魂都会做出反应,所以她眼底的深处是悲悯,悲悯像一片湖,湖变成海,海纳百川。
那双眼睛认真看过别人之后,别人倘若不留意照顾她一下,倒如做了亏心事一般,总觉得对不起她眼底的悲悯。
真叫人感到奇妙,李泽侧躺下来,支颐欣赏着她的睡颜,心想,他好不容易发善心,让李正己把她带来长安,她偏要折腾,偏要跑。
他本来想,等潼关的战争一结束,他一定回去打断她的腿,让她只能在床上。
李恪总给他写信,劝他这个营妓哪里哪里不好。
父皇发现了她,她说话得罪了父皇。
她被父皇扔进掖庭宫,杨玄礼连夜到潼关告知他,他写信托付高力士。
那时候李泽还不知道她怀了孩子,不知真假,这件事是很久以后,天下局势彻底失控,高力士不想看到李家父子自相残杀的局面,他告诉李泽:“臣曾救过殿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