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不能长生。桑昭将整理好的旧衣放在桌案上,坐在桌前,认真地望着裴如芥,说出去也没关系,我是个很特别的人。
她好像有些开心,眼眸中浮现浅淡的笑意,显得她有些得意:为我所救者生,非我所愿者死,无知者则无用。
裴如芥还在发愣,桑昭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衣裳,再看一眼蹲在地上仿佛受到什么冲击的裴如芥,话音突然一转:我的血,值千金。
裴如芥猛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有些结巴:啊,是是的,阁下大恩,无以为报,当牛作马
桑昭双眼一亮:好啊。
裴如芥:啊?
桑昭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你无处可去,我救了你,又收留你,你帮我做事。
她捧起桌上的衣裳,放进裴如芥的怀里:洗衣,你会吗?
裴如芥下意识点了头,还没反应过来,桑昭一笑:谢谢。
她的手往宽大的衣袖里一放,又摸出一枚金子出来,放在衣裳上:这个,工钱,你可以买新衣裳。
离得近了,裴如芥再一次观察到,她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纹饰简单的银戒,没什么特别,甚至过于普通。
裴如芥抱着怀中的衣裳,甚至还能闻见依附在衣裳上的桑花香,蓦地,他想起流传了几百年仍经久不衰的桑女传说。
思绪在这一刻停顿,他倏然抬头,望着桑昭:您您是来救世的吗?
不是。
桑昭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联想到这里,但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事,很快回答,不是救世,也不,选皇帝。
她拿起衣裳上的金子,塞进裴如芥手中:你该,去洗衣裳了。晚上,你睡隔壁。
裴如芥晕乎乎地被她赶出来,抱着衣裳走进隔壁屋子,被褥床单,一应俱全,房内干净,裴如芥手指往桌上一抹,甚至未留下半点灰尘。
细细检查过自己的身体,连胸前那些狰狞的伤口都不知在何时掉痂,新肉长出,彻底痊愈。
裴如芥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良久之后,他穿好破衣,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最后趁着离太阳下山还早,抱着桑昭的衣服出了门,先给自己去店里买了套劲装,又抱着买来的木盆去了河边。
他特意在城里晃了一圈,出乎意料地,没有人在搜捕一个金衣女郎,也不见云烟楼的人寻找他。
裴如芥抱着洗好的衣裳回去,桑昭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搭绳晾衣服。
他动作利索,晾好衣服后一转身,桑昭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有点饿了。
裴如芥下意识绷紧了身躯,被她这样盯着,几乎要以为她要吃了他填饱肚子。
你会做饭吗?
裴如芥微微松了口气,道了声会,收拾好木盆,在厨房转了一圈,出门找了酒楼买了现成的饭菜回来。
直到桑昭熄灯休息,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4章 卫氏侯爷
日出东方,暖阳洒下,院子里的衣裳被风吹动。
紧闭的大门蓦然传来敲门声。
桑昭透过自己半开的房门往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回过头,继续对着铜镜绑头发。
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
屋内的主人不开门,门外的访客似乎也不着急,慢悠悠且持之以恒。
大门外停了辆马车。
长随再一次叩响大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卷起帷裳,从车窗露出半张脸来,侧头看向候在马车旁的人。
那人面色惊慌,扯着袖子抹去额上的冷汗,朝车中人讨好地笑:侯爷明鉴,小的确实守了一晚上,那女郎也确实未曾踏出过宅门。
门口的长随听了他的话,再次抬手敲门,这一次,门终于被人打开,只是门后出现的人,显然不是他们口中的女郎。
长随退回来,卷起车帘,锦衣的公子下了马车,含笑望向门口的裴如芥:劳烦,请告知桑女公子,云阳卫氏卫鹤前来拜访。
裴如芥下意识皱了皱眉。
云阳离桑城可不算近,云阳卫氏赫赫有名,这位卫鹤,亦是名满天下的忠义侯。
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没有丁点风声就出现在桑城,听起来,他像是认识桑昭。
他因为昨晚吃饭时喊了一声仙人才和桑昭互通的姓名,这位忠义侯似乎早就知道了。
裴如芥不畏惧他侯爷的身份和他身后的卫氏,但一个侍从该做的事,并不包括凭自己的主观臆断而拦下主人家的客人。
裴如芥俯身行礼,只道:还请侯爷稍等片刻。便要转身。
桑昭绑好了自己的头发,戴上喜欢的钗饰,出现在大门口,立在裴如芥身后。
侯爷?
她与转身的裴如芥打了个照面,往左移动半步,从他身前露出大半个身子,哪个侯爷?
不必等忠义侯的长随开口,裴如芥已经出声为桑昭解释:是云阳卫氏的家主,忠义侯。是女公子认识的人吗?
忠义侯。
桑昭低声重复了一遍,从他身前走出来,彻底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门外人的眼下,世袭罔替,忠义侯?
认识他就更好。
锦衣公子倚风而笑,清风拂动青色的衣裳,他打量着门外女郎身上与自己颜色相近的裙裳:贸然拜访,实乃有事相告,还望女公子见谅。
桑昭嗯了一声:什么事?
卫鹤看了一眼她身后半开的大门,没有说话,桑昭一时半会儿没领会到他的意思,也安静地回望着他。
气氛一时凝固。
卫鹤未发声,他身后的长随先按捺不住:女公子不请侯爷进去吗?
卫鹤侧目:无礼。
桑昭明白了,打开大门,侧身:进来吗?
卫鹤轻笑:却之不恭。
带路的人和马夫被留在门外,卫鹤和长随跟在裴如芥身后,进了宅门。
桑昭已经先一步进屋,将他们带进空荡的堂屋,裴如芥犹豫片刻,为桑昭和卫鹤各自倒了一杯热水,守在屋外。
长随皱眉:没有茶吗?
桑昭抬头看他一眼:我不喜欢喝茶。
子风。卫鹤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可无礼。
叫作子风的长随偃旗息鼓,没了气焰,闭着嘴退回卫鹤身后,不再出声。
卫鹤没有动桌上的热水,只是偏头看了眼直接大咧咧晾在院子里的衣裳,又看向捧起热水杯的桑昭,注意到她的食指上似乎有一道划伤:昨日云烟楼的柳荷死了,据说被人割了喉,血流了一地。高氏二公子发了好大的火,欲要满城搜捕一位金衣女郎。
桑昭:他没来。
是,他没来。卫鹤微微点头,有些意外于她毫不避讳地承认,柳荷的事昨日被按下,今晨放出去时,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言女郎是义士。
桑昭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热水:为什么?
高昌是个自持身份,不在乎声名狼藉的蠢货。卫鹤笑意淡淡,但高昌之兄不是,高氏家主过寿,不宜闹事,他按下此事,禁足高昌,不许任何人为柳荷收尸。
再者他微微顿了顿,此处是卫氏的宅子,就算高昌不满于高长公子,也不敢将手伸进这里。
子风听着自家侯爷的声音,眉眼之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骄傲。
啊桑昭有些诧异,谢谢你。
......
卫鹤不知道桑昭是真没听出来他一直在监视她,还是在装傻充愣,不客气?
桑昭将手里的热水两口饮尽,偏头看向卫鹤:禁足不行。
她似乎有些生气:他不来了,高长公子,多管闲事。
卫鹤觉得她实际在骂自己,女公子的意思是?
我不住这里了。她干脆利落地起身,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就要往外走。
卫鹤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连忙起身跟上:女公子是要去高府吗?
桑昭看他一眼,视线在他的面容上停顿片刻,转头继续往外走:嗯。
高府近日守卫森严。卫鹤提醒,寻常人等,难以进入。
要进去。
桑昭停留在门口,守在门口的裴如芥转过身来,刚刚露出疑惑的表情,桑昭便让他去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