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自己直接改写了规则的源代码,竟然还表现得如此平静,仿佛他完成的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
就像是女儿希望父亲能带一捧鲜花回家,于是他就去花店买了哥谭最漂亮的玫瑰送给她。
爱还真是宇宙中最恐怖的动机。
布鲁斯没有再接话。
他退后几步,在回到黑暗中之前,最后平静地看了囚犯一眼。
然后转过身去,从噩梦中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返程的飞船上,芭芭拉问他:不愉快的对话?有了新的烦恼?
布鲁斯摇摇头,垂下眼帘,沉默地用手指卷起披风的一角。
芭芭拉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默默起身。
关门前抓拍了一下这只焦虑得开始玩尾巴的黑漆漆大猫,发到群组里,求阿福支个招。
布鲁斯知道她在担忧地拍照,但是没有阻止,也不想动弹。
其实他只是在思索那句诗的下下一句是什么。
*
布鲁斯比较希望厄苏拉当面为他解答。
但是几天后,在义乌宇宙城跟反抗组织会面的时候,他又很自然地想起来了。
一把金光闪闪的、像刀剑一样的小钥匙被放进布鲁斯的手心里。
他抬头看着哈罗德。
你确定了坐标,我们做出了钥匙。哈罗德声音藏着浓浓的疲惫,整个地球,只要有卫星信号覆盖的地方,所有的数据、可以电子化的记忆、灵魂共鸣的声音,全都贮存在这把钥匙里了。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你们完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哈罗德微笑起来,温和地说:同样的话送给你。
哈罗德礼貌地颔首,退后两步,想要离开,却被蝙蝠比格轻轻地咬住裤脚。
厄苏拉的秘书走上前来,顺便蹲下去摸了摸小狗脑袋。
韦恩先生,见到厄苏拉以后,麻烦你帮我转告,玩具王国仍然在她的预期内正常运转,请她休个长假再上班她自己规定的必须休满45天年假。
她笑得很甜美,声音温柔,完全不像是单枪匹马端掉4号宇宙反叛政府的悍匪。
布鲁斯点头:我会向她转达。冒昧问一句,你是打算辞职吗?
图灵的神色变得柔和,这次是真心流露的柔和。她说:在厄苏拉回家的那一刻,我的工作就会圆满结束。
布鲁斯听懂了。反抗组织的成员,至少哈罗德和他的朋友们,并没有跟厄苏拉道别的打算。
他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厄苏拉肯定会难过。
目送他们离开以后,布鲁斯对着空气开口:我刚刚想起来了。
在老父亲附近扎营的小动物们同时扭过头。
迪克捏着空掉的第六杯咖啡,声音像漏气的皮球:你想起自己还没吃阿福特意准备的黄瓜三明治了吗?
布鲁斯:
大蝙蝠默默低头,打开腰带的小储物格,拿出被压缩的三明治,开始咀嚼。
他慢吞吞地说:下下一句诗是什么,我想起来了。
孩子们疑惑地看着老父亲。在他给出提示以前,这一圈奋力运转的脑子同时缓冲成功,叮咚一声。
小动物们成功跟上大蝙蝠的思路,发出了动物般的激动嚎叫。
另一边的巴里竖起耳朵奋力辨别:这是什么新型的蝙蝠语吗?
戴安娜挑眉:有没有更体面点的交流方式?
虽然不懂呱呱呱和咕咕咕是怎么能顺利接头的,但正联的人对这种异象已经习以为常。
同事家就这样,就算一个说梦话一个说醉话,都能找到相同的频率。
同频的灵魂相互理解。
*
昆仑山,万山之祖,巍峨壮丽,如同神仙留在人间的庙宇。
两个人影停留在天门外,仿佛两粒神话宏图中的灰尘。
哈罗德:到了这里,只能你自己去了。
他们修改的代码只允许一个人进入秘境。
哈罗德诚心祝福:希望最后的结局能配得上你们付出的一切。
布鲁斯摇了摇头,低声纠正:是我们付出的一切。
哈罗德微笑起来:当然,我们。
布鲁斯没有立刻进门。
十一月初,高原之上已经飘起细雪。雪花落到他的眉峰上,很快又轻轻地融化掉。
他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开口,用闲谈般的语气说:请留下来参加宴会吧。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我家的小孩,还有我的朋友,都享受胜利过后的狂欢。
哈罗德愣了愣。
布鲁斯看着他,平缓又郑重地补充:如果可以的话,请给厄苏拉一个跟你们好好道别的机会吧。
哈罗德复杂地打量了布鲁斯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即使自己拒绝,对方也不会强求。也知道他们留下来可能会遇到更多麻烦,英国有福尔摩斯帮他们应付政府,美国可没有。
但他最后还是说:好。
哈罗德后退几步,注视着布鲁斯。
听着群山的回唱,看着绵绵不断的雪花,他的胸口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他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奇妙的故事,而故事的三位主角此刻都站在他面前。
二十年前,母亲抢过死神的镰刀,为女儿挖出一条生路;
二十年后,父亲改写了神的法则,为女儿凿碎了死墙。
不可能违抗的命运,不可能出现的反叛。
死者和生者在宇宙的洪流中对上目光,跟女儿一起创造了人的神迹。
万山之祖的风声都像是神话在高歌,历史长河里的无数冒险者高举火把,点燃了雪花。
哈罗德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会协助正联,也会等到最后的庆功宴。请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去接她回家。
家。
厄苏拉说过,她有两个家。
第一个家暂时成了矮矮的墓碑,要好多年后才能再次向她打开门。
第二个家的地域分布很广,经常是安全屋,有时是瞭望塔,偶尔甚至是阿卡姆,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韦恩庄园。
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布鲁斯在风雪的欢呼声中走到旅途的终点,站在重逢的门之前,他都想不起自己的伤口正在淌血。
厄苏拉一定在重逢的门后等着他。
眩目的天光从群山之间倾泻而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钥匙插进了门锁里。
门被打开了。
*
至高神被抹除以后,618宇宙的两个世界失去限制,茫然无措,只能沿着旧日的轨道各自运转。
频率不同,因此才互相排斥。对彼此太过陌生,所以迟迟无法融合。
作为锚点,厄苏拉要做的是调频。
但是,怎么样才能把分离太久的两座孤岛调整到同频呢?
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世界,珠峰的圣殿外是皑皑白雪,厄苏拉站在冰封的界墙外。
第二世界,昆仑山的天门外飘着秋天的雪花,布鲁斯抬手按着爬满藤蔓的界墙。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频率中,父女二人同时开口。
厄苏拉:第一世界被至高神定位为秩序和稳定为导向的社会
布鲁斯:第二世界在神的实验里是力量和混乱。
厄苏拉:即使如此,第一世界的人也没有过上更安宁、幸福的生活。人性之恶不需要力量来释放。
布鲁斯:尽管如此,第二世界的人在混乱之中也找到了脆弱的平衡。这不是神的设定,而是人性努力的结果。
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善恶有报,我从小就喜欢英雄这个概念,但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接近英雄的存在。
英雄当然很重要,在与神的拉锯战中,每个选择反抗的普通人都是英雄。
神把原本共为一体的世界一分为二,设置参数,完美的实验对照组,期待人类能给祂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