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周围的突厥人紧跟着挥刀砍过来,谷三娘回手挡住背后的攻势,身前却空门大开,眼见着一刀就要劈上她的肩膀,电光火时间一柄长刀旋着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削断了持刀人的手臂。
断臂落在地上还跳动了两下,喷出的鲜血溅了谷三娘一身。
几条人影突然从斜对着的坊门中冲了出来,眨眼间就拽上她胳膊,狠劲把她拉进了坊门。
坊门在身后“砰”的闭紧,门后站了十来个仆役打扮的年轻人,他们手脚麻利的顶好门栓,扯着还迷糊的谷三娘就拐进了坊间的一扇小门。
等他们撒了手,谷三娘才看清,站在她面前冲她拱手行礼的竟是认识的人——鸿德楼的杨掌柜。
这杨掌柜不等她发问,就解释道:“家里郎君再三吩咐,危急时刻定要顾好娘子安危!”
谷三娘自然晓得鸿德楼已暗中成了裴家的产业,这杨掌柜还给她带过裴九郎的信件。想来裴氏还是顾念着从前情分的。
谷三娘道了谢,倚着墙就坐了下来,她婉拒了杨掌柜让她藏起来的提议,询问了下坊里的情况,得知坊中的老幼妇孺均已藏好,眼下也没有突厥人破了坊门,仅有数支火箭射进坊里,烧毁了几间屋舍,其它之处俱都安好。
她已歇得差不多,伤口也做了简单的处理,便起身告辞,还是决意要再往县衙一探。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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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县尉您可回来了!我们快顶不住啦!”
“把大堂的门关上!这是等着让人射成刺猬呢!”高晋好不容易翻回县衙,刚落地就被几个文书围上来,拉着他就往堂上跑。
陈习善还是端坐在正堂当中,旁边伴着的是温婉知理的陈娘子,她见到走进来的高晋,刚要起身行礼,就被陈习善拉住,道:“不用顾这些虚礼!”又转身看着高晋,满脸疲惫的问:“外面如何了?”
高晋也没客气,找了个就近的位置一坐,一边看着人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回答道:“不太乐观!各个坊里都进了人,有的还能再撑会儿,有的已经死伤半数了。”
陈习善沉默的听着,他看了眼满身血淋淋的高晋,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幽幽的低叹着道:“但愿习大都护别让我们失望!”
此时的天色已有了丝丝阴沉,这一日的厮杀伴着欲落的斜阳而变得越发疯狂。数处大火蒸腾着热气飘散至空中,砍杀声仿佛少了很多,但哭嚎声却弥漫在整个县城的角角落落。
谷三娘踩着这一地的碎瓦残垣奔到了衙门的后院墙。这时候的院外除了一地的铁蒺藜,并未有人把守,也不见半个突厥人。她抬头看了看墙头上的利瓦,想了想还是飘身跃到了近处的大树上。她隐在枝丫间,凝目往院中望去,他就知晓高晋那心黑的肯定在此有布置,多亏她留了心眼没直接翻进去,要不此刻还能不能有命在,都还是两说。
她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随手掷到院中,静等了一会儿,见院子里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深坑,并没有其它的机关,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来,贴着墙边绕过了那些插满尖木的大坑。
领头的突厥人也在看着天色。他们原计划是兵分两路,由他带领阿波达干部血洗柔远,另一队人马去屠纳职。这两座古旧县城连杀带抢的也费不了半日工夫。到时,他们再组兵汇合奇袭伊吾。伊吾县有伊吾军驻守,占不得大便宜,但好歹能出口恶气。
在此之前他万没想到,一个从未入眼的破旧小县竟能拖住他们一日!想来还是他这指挥之人太过心慈手软顾忌着要保存点实力对战伊吾军,但眼看着预定的汇合之时已过,他心底戾气突生,高举起手中的弯刀,厉声用突厥语喝道:“给我冲进去!里面人畜不留!”
他话音一落,围着县衙的人群里早有些等得不耐烦的,仗着功夫高超,踩着马背就翻进了院子。院墙下站着的只是普通衙役,有的仅会个三两下把事,能顶得住刚刚的攻势已然很了不得,若要正面对上突厥人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能不借助院墙一下子跃进来的都是突厥队伍里数得上的好手,只一个照面,院墙下的衙役就已十去七八。
高晋推着陈习善让他带着陈娘子往后堂躲了,但陈习善的执拗劲也上来了,就盘膝坐在垫子上,任是如何催促也不挪动半分。
高晋也无法,只得多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关了屋门死守在陈习善左右。他自己抽出唐刀,瞅准了院中众人,猛地发力直扑了过去,一刀就捅穿了一人的喉咙。
他带出去的小队只回来了三人,而他们这伤痕累累的四个此时却担住了院中大半的攻击。
进到院中的突厥人其实并不多,只有十余个。但仅这几个也让院中的人自顾不暇。高晋还得时不时的扫着众人的动向,当发觉有人要推动门闩时,更是连示警都来不及,顶着刀锋蹿了过去,挥刀砍翻了那人,自己后背也狠挨了一刀。
谷三娘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高晋后背的血随着抽回的刀子飞溅了一地。他却仿若无知觉般急转了身体,一刀劈入身后人的颈项,随后飞起一脚把那尸体踹出丈许,他反手又搪住围上来的人,双手持刀狠力下压,竟生生把突厥人自己的武器卡进了他身的肩膀,趁着突厥人不能动弹,又快速补了一刀,当刀身刺入那人的胸口时,他耳畔倏的传来利刃携风的劲响,但他的刀还陷在尸身中未拔出,他只得侧过要害,咬了牙绷紧肌肉,打算硬抗上这一刀。但刀锋未及眼前就偏了方向,他猝然转身就见背侧之人后心上插着把匕首已躺倒在脚下。
高晋再抬头,目光直直的对上正焦急望过来的谷三娘。
他看到谷三娘的那一刻蓦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还露出了齐齐的一排牙,开心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也仅能匆匆地打量了谷三娘一眼,隔着人群高声道:“别过来,守着屋门!”
谷三娘也不需他多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就晓得,屋中之人必是陈习善。她提刀站在门外的石阶上,看着又有十数人翻了进来。此时,院门也传出“咚咚”的撞击声,想来突厥人已等不得里面人的接应,直接寻来了撞木,打算硬破开门洞。
顶门的楔子均已被撞离了原位,高晋回身冲谷三娘吼道:“带着他们往后院走!”
谷三娘也不是磨叽之人,她深深看了眼高晋,什么话也没说,抬脚踹开屋门,径直拉了陈习善就往后堂冲。屋中的人都被她唬了一跳,却很快的反应过来,关了门就随着她向后面跑。刚进到后花园,“咚”的一声巨响后喊杀声霎时大了起来。众人互看了眼,不用说心下也都明了——大门被撞开了。
谷三娘也管不得这些,拽着陈习善闷头就跑。随在她身后的那几个差役文书却止了步子,一声不吭返身去堵住了院门。
陈习善往身后望了眼,狠了劲甩开谷三娘的手,把紧跟在身旁的陈娘子往她怀里一推,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道:“陈某虽是一介书生,但还是有放手一搏的胆量的。我家娘子就劳烦你看顾了!”
谷三娘还未及答话,院门已被猛的撞开,几个突厥兵跨马追了上来。
她推开陈娘子冲他们夫妇二人急道:“躲起来!”而后头也不回飞身迎上驰来的战马。
混战持续了很久,待到晚霞染了天际,本应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县城里却蒙散着烧燎的浓烟以及隐隐不断地哭啼。
县衙四处遍布着尸骸,突厥人纵着马几乎踏平了门墙。
谷三娘站在墙角处手中的刀都卷了刃,她猛地掷出去,翻身从地上又抄起一把。挥刀的动作片刻未停,她持刀的手已经木了,耳中能听到的仅剩下自己“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不能逃,因为她身后躺着的是已重伤昏迷的陈习善和护在他身上的陈娘子。
赶过来的哈达汗和陈觅守住了左右,而高晋背对着她顶在前面,挡去了大部分的攻势。
打眼望去,院中能站着的人也就还剩他们几个,突厥人已勒着马渐渐围拢了过来。与他们对战的人也收了招式,慢慢的退回队伍。有人点亮了火把,谷三娘稍得了喘歇,扫了周围一眼,才发现通路都已被堵死,而陈觅和哈达汗应是到了极限,连站着都有些费力了。高晋还是直挺挺的立在最前面,他穿着墨色的衣衫伤痕不显,但每挪动一步,都会印出个清晰的红色鞋印。
谷三娘是那种即便到了绝境也不会低头认命的人,她脑中还是飞速罗列出几个方案,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照眼下这般情势,除非天降救兵,却再也无其它活路了。想到此处她心底顿然而出一股释怀的轻松感,又跃然而上一种不计后果的冲动。她随着自己的心意,上前两步从后面拉住了高晋的手。
正浑身戒备的高晋乍然一愣,猛地绷直了手臂,侧头看向了谷三娘。
谷三娘正笑吟吟的望着他,月华如瀑,繁星满眼,火把的光亮也映上了她糊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脸,但这一笑却莹若流火,灿如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