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就这样沉默着,并肩走出病房。
“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柳生英士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定会很骄傲。”
和奏停下脚步,看着父亲。
夕阳给他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竟让像是斑驳的白发。
“爸爸。”和奏忍下心中酸涩,轻声说:“我并不是想要成为你和妈妈的骄傲,才要这样做的。”
柳生英士一愣,也停下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和奏笑着说:“不是为了谁的期待,只是因为我想这样活着。”
她会像母亲一样,成为一名穿越贫困、疾病,甚至是战火中的无国界医生,但她不是母亲悲剧的延伸,也不是父亲失败的证明,她是她自己。
“是我主动选择了这条自己喜欢的路,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伸手挽住父亲的手臂,笑着坚定地对他说,“所以爸爸不用担心我,更不必自责。”
看着女儿柔和舒展,甚至透出一种包容慈悲的眉眼,柳生英士那双常年握着手术刀的手颤了一下,他眼前恍惚闪过一个画面——
结束一天工作的他迫不及待推开家门,mero就歪歪扭扭冲过来,一路上不停地摔着跤。终于跑到他跟前,小身子一纵,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腿,整个身子吊在上面,铃铛一样笑得脆生生的。
那个才到他腿弯的小豆丁,就算失去了妈妈,还有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爸爸,也成长为了这样出色的大人了……
再一想到这样好的女儿要被手冢国光那小子拐去,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这样想着,本来被女儿挽着手臂心里还有些高兴的柳生英士,走路的脚步声也沉了些。
谁知道,刚一拐角,给他添堵的人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和奏说着父亲的目光一看,就笑了。
走廊的窗外,手冢正在抱着一个干瘦的孩子摘辣木树上的嫩豆荚。
那孩子开心地将摘下的绿色嫩豆荚掰断一半塞到他嘴边,他顺从着低下头,就张口将那半截豆荚吃了下去。
永远挺直的脊背,沉淀在骨子里的端正,让手冢看起来有着和这片喧嚣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的清贵。
但是当他低下头,咽下孩子分享给他的混着泥土和汁液的豆荚时,那份清贵就像是完美的玉器从容盛着一汪清水,获得了另一种质朴和完满。
和奏忍不住轻笑了声。
柳生英士则眯了下眼。
他原本以为手冢国光这个人太过清冷,很他的mero并不相配。
倒是他看走了眼。
余光里,女儿柔和沉静的目光落在庭院,柳生英士心下生出一种不得不放手的怅然。
他叹了口气,看向女儿:“mero,你是不是没有看他的赛后发布会?”
和奏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疑惑道:“还没有,怎么了?”
柳生英士用下巴点了点窗外的人,“他用几场比赛的冠军奖金,在迹部财团旗下基金会,建立了一个神经外科基金。”
“神经外科……基金?”和奏瞬间明白了这个基金的意义。
她甚至快速想了早前在他公寓里看到过的,那封有着迹部财团logo的文件夹。
……是那个时候?
看着女儿有些失神地捏着那枚戴在颈间的戒指,柳生英士认命地摇了摇头。
要说,他的女儿哪里需要手冢一个外人为她去做这些,钱财柳生家不缺。
面对他的质疑,那小子用一种让人生气的平静说了一句更让人生气的话。
他说:“她的优秀和柳生家的支持,足以支撑她去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做她认为值得做的事。而这些只是我想做的。”
他想等在那条通往她理想的路上,为她建一个支撑点。
他信她会来。
面对说出这话的手冢国光,就是柳生英士也说不出更多不满,就这样同意了让他同行。
除此之外,手冢国光一起来马萨比特还有一个好处。
这位年轻的世界第一所拥有的影响力,足以让马萨比特被世界看到,各方的援助也会陆续到来,这样一来,马萨比特恢复平静,只是时间问题。
手冢也知道,所以他早早做了打算。
后来飞机上,回过劲来的柳生英士到底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臭小子”。
—
不出所料,柳生英士走后,先是记者到来,接着各方的援助也陆续展开。
救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的时候,和奏和林唐的实习也要结束了。
离开前的这天傍晚,和奏与手冢并肩坐在那一处山丘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渐渐被染上橘红色。
她侧过头,看着恋人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他的目光依然沉静,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和奏看得有些出神,而后她轻轻从身旁摘下一根细长的香茅草,手指灵活地绕着草茎,思索着开口道:“都说不能一个人看落日。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落日的时候,明明落日很温柔,可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些忧郁。”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手冢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灵巧的手指上。
和奏不在意他的沉默,笑了下,手指继续动作,“那时我就在想,国光如果在我身边,他一定比落日还要温柔。”和奏抬眼了一眼他此刻的神色,笑道,“就像现在这样。”
草茎在她指间穿梭,渐渐形成一个环状。
“这样想着,我又觉得,如果国光在,我大概是愿意看无数次落日的。”
最后一根草茎被巧妙地收进环中,和奏轻轻抚平每一处不规整的地方,让这枚草戒看起来尽可能完美。
“所以国光……”她转过身叫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却坚定。
手冢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眼中,让那双总是含着澄澈笑意的眼睛,此刻格外温柔。
她牵起他的左手,在他的视线中,低头用这枚草编的戒指套住他好看的无名指,缓缓推到他的指根后,抬头噙着平和的笑容看他:
“国光,结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听得那人那双沉稳的眼眸泛起涟漪。
草戒触感粗糙,带着她的体温。
手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被晚风吹起的发丝,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的期待。
然后,他抬手去取她一直佩戴在颈间的铂金戒指。因为手指有些颤抖,他试了几遍才将精巧的项链扣打开,取下那枚含着他私心的素指。
和奏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他将那枚戒指举到她面前。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看起来像个怀揣珍宝不知所措的少年。他低下头,想要掩饰这一刻的失态。
和奏伸手,捧住他的脸,对上他有些颤抖的目光,柔声笑道:“不给我带上吗?”
手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将戒指从项链中取下来,缓缓戴在她右手无名指上,拇指摩挲她的手指半晌,再开口,已经哑不成声:
“melodia,我们结婚。”
和奏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看着他努力维持镇定却依然流露出的动容,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她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听着他有些过快的心跳,有种尘埃落定的巨大感动,心中却一片安宁平和。
不远处的巨大太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句余晖为马萨比特广袤的原野镀上一层金色。
起风了,掠过枯黄的的草丛,惊起几只飞鸟。
在这片静谧的壮丽中,有部落祭祀时古老而苍凉的歌声从远方传来——
「苍天和大地,
是两面巨大合十的手掌,
我们在其中,都被祝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就完结啦!
第61章
12月的墨尔本,正值夏天。
“唔……回来了?”
睡意朦胧间,和奏感觉自己手中的书被抽走,身体被抱了起来,但熟悉的雪松气息让她安心地靠在对方的肩头,闭着眼继续假寐。
“嗯,我回来了。”听着她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手冢皱了下眉。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后,他的手顺着肩膀滑到腰侧,力道适中地按着,有些歉疚地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听出他的自责,和奏张开眼睛,懒声说:“没有,是被太阳晒得很舒服才睡着了,没想到一直睡到现在。”
说着还环住了手冢的脖颈,还没等她用力,他就取下眼镜随手放在床头,顺势弯下腰贴近她。
见他这么自觉主动的模样,和奏唇不由又起了坏心思,她垂下眼睛遮住里面流转着的笑意,拖着声音说:“早上——”
她话还没说完,那张清俊的脸上就流露出无措的神色,主动接过话:“是我的错。”
无措里,还带着羞涩。
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