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秒。
林序南低头确认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呼出的气息在面罩内结出一层雾。
就在指针精准指向下一个刻度时,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从浓烟深处传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
那道熟悉的身影在灰白的烟雾后摇曳着轮廓,逐渐变得清。
裴青寂整个人像是从废墟里走出来的。
头发、衣襟、手臂都覆满厚厚的灰尘,防护服上被火星灼出焦痕,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混着灰烬,从额角蜿蜒而下,一路滑到下颚。
而在他怀里,那台记录仪依旧亮着,红光闪烁,机械的震动声在火焰噼啪间异常清晰。
林序南的胸腔一紧,几乎没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那一刻,时间像被抽空。
面罩间的呼吸声在轰鸣的火光下变得格外近,带着炙热与灰烬的气味。
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只有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在彼此交叠。
他还活着。
记录仪也还在。
短短几秒,理智迅速取代情绪,他们几乎同时松开彼此。
裴青寂的呼吸还未完全平稳,胸口起伏得很快,声音却已迅速恢复了冷静。
“凝胶装置准备好了吗?”
他的嗓音被烟呛得发哑,语气却带着一贯的沉稳与决断。
但那份冷静让林序南的心更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隔着护目镜与层层烟雾,凝视着他。
那一瞬间,火光从两人之间穿过,折射出一种近乎执念的亮。
看着这双眼睛,林序南忽然生出一种极深的恐惧——
那眼神太熟悉了。
“准备好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刻意压稳。
“——三十秒内就可以启动。”
裴青寂微微颔首,将怀里的记录仪郑重地放到他手中。
那台仪器在他手里还有温度,外壳沾满了灰。
指尖无意间擦过林序南的手背,那一瞬的触感短促却烫得人心颤。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像是在说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道别,“你先出去,把记录仪送出去。”
林序南怔了下,呼吸停顿。
“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背脊一阵发凉,“你想干什么?”
“里面的壁画还有救。”裴青寂的声音低而哑,却笃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我们说好了的。”
林序南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面罩,“纳米凝胶的管线已经布好了,我们说好了拿到记录仪我们就撤——这已经是极限了!”
“是,是说好的。”
裴青寂抬起手,稳稳地按在他的肩上,那只手带着灰烬和灼痕,却格外坚定。
“火势没蔓延到最深处,那几幅壁画还可以救。”
烟雾在他们之间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不安。
裴青寂的眼神明亮又冷静,像极了燃烧到最后的火焰。
林序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那一双眼睛里读出坚定。
他张口想说什么,嗓子发不出声。
“别说了。”他轻轻推了推林序南,语气温和,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先走,快。相信我——一会儿见。”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火焰的爆鸣在远处,脚下的碎石滚动,防护服的透气阀发出细细的气声。
林序南的喉结狠狠一动。
他盯着裴青寂的眼睛,那里映着火光,也藏着某种他不愿面对的告别。
他看见裴青寂的睫毛上沾着灰,嘴角还残着一点血。
林序南咬着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哽咽,眼睛也有了雾气,“别逞能,等着我。”
裴青寂笑了一下,没出声,只是那笑意极轻,像是怕一开口就破碎。
林序南紧了紧手中的记录仪,掌心的汗几乎将外壳浸湿。
他明知道该走,却没办法迈出那一步,脚下的石块在热浪里烫得发烫,他只能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愈发浓烈,火舌在石壁间跳跃,烟雾翻滚着朝洞口蔓延。
防护服的外层被热浪烘得发烫,呼吸变得急促,面罩内的雾气几乎模糊了视线。
裴青寂已经转过身,他在烟雾深处的动作冷静而有条不紊,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又像是与命运对赌。
“走啊!”
他没有回头,只在喧嚣的轰鸣声里低低喊了一句。
林序南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
他想喊他的名字,可声音哽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裴青寂等了几秒,才终于回头。
他看见林序南的背影在浓烟里往外跑——姿势很急,却一步比一步更沉。
他站在那里,目光追着他消失在洞口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全是灰尘,呛得人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擦了下护目镜上的灰,重新转回身,继续操作那组阀门。
仪器的指示灯跳了两下,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更急。
胸口还在发痛,但他没再想别的。
裴青寂弯下腰,从地上拿起那台凝胶设备。
金属外壳被高温烤得发烫,指尖一触,皮肤便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手微微一僵,却没有松开。
他顺着林序南布好的管线,一步步沿岩壁深入。
每走一步,地底传来的热浪都在脚底翻滚,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没。空气又闷又粘稠,呼吸从面罩里挤出,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嘶声。
他一边前行,一边将原有的管线一点点扯下,再重新铺向更深处——
动作又快又慎重,每一个扣合声都像在与时间赛跑。
洞窟越往里走,温度就越高。
虽然看不见明火,但烟越来越浓。
灰白的尘雾与热浪混合,像一道厚重的幕,将他与外界彻底隔开。
他眼前的世界被灰色吞没,只能靠掌心贴着岩壁前行。
那岩壁滚烫,细砂烫得他手心发红。
汗水顺着脖颈蜿蜒流下,浸透了防护服。
裴青寂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连心跳都在耳膜里震响。
终于,他回到了刚才取回记录仪的那片区域。
此刻的温度比之前又高了许多,连岩壁都在微微发烫。
脚下的碎石被热浪逼得发烫,一踩上去,就像踏进了炭火。
他停了几秒。
浓烟在周围翻滚,防护镜片上蒙着一层雾。只有仪器传来的轻微嗡鸣声,像某种倒数的警告。
他什么都没想,只在心底默默计算——
“还来得及。”
他抬脚继续前进,脚步有些踉跄,却格外坚定。
他能感觉到脚底下的岩层正在发烫,隔着靴底都传来细微的震颤。
呼吸器里传出急促的气流声,呼吸变得沉重,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火焰。
终于,在烟雾翻腾的尽头,他看见了那面壁画。
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见,颜料的边缘已被热气熏得发黑,碎屑沿着裂隙缓缓脱落。
裴青寂缓缓蹲下,把凝胶设备放在地上。
金属底盘一触地,发出轻微的“滋”声,像被烫到的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面罩里起雾,模糊了视线。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降温背心,背部立刻被灼热空气包裹。
他没有犹豫,把降温背心紧紧裹在设备外层,用绑带一层层缠好,防止凝胶因高温提前反应。
做完这些,他双膝抵地,重新确认连接好的管线。
接头处因为高温变形,他用力一拧才固定。
动作一丝不乱,却明显在发抖。
手背上的皮肤被烫得泛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尘灰中,立刻蒸发成细白的气。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烫得发疼。
仪器发出低沉的运转声,泵压系统启动的指示灯闪烁不定。
红光一明一暗,反射在他面罩的内壁上,映得眼底也像在燃烧。
裴青寂盯着壁画的方向,指尖放在启动键上。
短短两秒,他的目光微微一敛,像是在某个无声的告别。
——然后,按下。
一声闷响。
泵体的气压瞬间提升,凝胶从喷口涌出。
它迎着高温迅速扩散,透明的液体顺着壁画的裂缝流淌,高温让它迅速变稠,开始轻轻膨胀,微小的气泡在表面闪烁。
它慢慢铺展开,紧紧贴住颜料边缘,把那些快要脱落的色块包裹住。
一层细腻的透明薄膜在裂缝上延展,顺着轮廓覆盖每一条裂纹,却不掩盖原本的纹理。
随着凝胶慢慢定型,壁画表面重新被稳住,碎屑不再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