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摇头,幅度比刚才更大,余行郡默默思考,过了会儿,最后轻轻说:“那为什么要哭?”
温照原伸长手臂,去搂他的脖子,就是默默流泪,不肯说话。
其实,也不是难受,也不是后悔,他是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一天自己也能和谁建立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身体的感觉对心理的影响非常直接,即便是刚刚说要试试在一起,确定了情侣关系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这样明显,这样强烈地知觉到,自己从此以后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所有人,最初来到世上,都是孤身一人,在出生,有了意识之后,渐渐与人产生关联,联结最强,最密切的一般是抚养他长大的双亲,但按照规律,人长大了要独立,父母在原地停留,可能渐渐变成逢年过节、大病大伤时才能见到的人。至于每一人生阶段的朋友,如达不到“挚友”的程度,随着时间推移,更可能轻易地各自分散,就这样,人从孤独中来,再回到孤独中去,能有人相伴走过一小段路,都是十分可贵,值得感念。
不过其实,温照原并不害怕孤独,哪怕一个人蜗居在小小的阁楼,也能自由自在快乐地活,可是现在,就有这样一个人,不由分说挤进他的生活,与他共享住所、收入,甚至忽急忽缓的心跳,共享两具年轻漂亮,以后也将慢慢爬上岁月痕迹的身体。
真是很新奇的体验,好像是关于躯体,又好像是直击灵魂,他无法遏制地想流泪,无法遏制地想紧紧拥抱,让眼前的人更深地与自己迄今为止都略显寡淡的生命相依相嵌。
醒来后,他闭着眼睛,先去摸身边的人在不在,手还没落下去,就被精准捕捉,于是掌心又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他勉强抬起肿到不行的眼皮,见忙了一夜,睡了一上午,已经重新变得精神奕奕的男人,正用一种无限期待的目光低下头来看自己。
“唔……?”他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立刻看见余行郡狠狠皱眉,用脸提醒他不要忘记某件事情。
“呼呼,”他笑一声,发现嗓子好哑,但即便如此,还是用力地驱使声带,看着对方的脸,说出来约定好的话:“我,我爱你。”
余行郡这才满意,按着他的后脑勺,又把人抱进怀里,两人都侧身躺着,相依相偎,在一夜过后的温柔乡里,遮光帘密密实实的保护之中,几乎不知今夕何夕,一片近乎迷幻的安宁中,只觉得窗外的鸟叫声是格外嘹亮。
“你到底……”又清醒了一点,温照原先开口讲话,喉咙还是嘶哑,有些音节几乎只有气声,“到底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呢?”
余行郡是很骄傲的人,按理说,不会甘心做先承认爱上的那个,但他在此刻,坦然地表白:“喜欢你,是第一眼开始,很爱你,没有确定的节点,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可收拾,很难撤回了。”
“嘻嘻,第一眼……”温照原果然得意,凉凉的小脸又往男友侧颈上贴,但想一想,却发现不对,难以置信地问:“你竟然还想撤回?!”
这句说得大声了点,但因为嘶哑,听起来显得好滑稽,余行郡下巴抵着他的脑袋笑,安抚他:“不撤回,我怎么舍得?”
“你要说到做到。”温照原嘟囔,用头轻轻撞这人的胸口。
算起来,到现在也睡了七小时,两人决定要起床,余行郡翻来覆去检查温照原身体,确定没有其他不舒适,温照原此时已经无所畏惧,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男朋友腰侧紧实的皮肤,嗓子一直哑着,余行郡便翻身起床,给他烧热水。
已经是午后一点多,森林中迷雾散尽,初夏暖热的金光被绿叶滤掉一层,斑斑驳驳在地面贴上圆圆的亮片。两个人叫了午餐来房里吃,吃完又躺回床上,窗帘完全拉开,手枕在头下,靠在一起静静地看这一幅无边框的绿意盎然的像。
自毕业以来,余行郡很少休假,年假一般都用来去办私事。这一回出来,他提前处理好所有紧急事务,其他可能的突发情况,都拜托给了傅新雨和许颂。
目前,傅新雨在组里做他的副手,什么都学得很快,而且毕竟是梅总的女儿,很少有人胆敢为难她,在更需要身份而不是能力来解决的事项上,甚至比老员工余行郡要更加如鱼得水一些。
于是,这才有了两日可以偷闲的时光,可以就躺在这里,看上一天山。
和温照原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都格外快乐,格外放松,唯一记挂的事情是每过一小时要起来给人喝水,一共喝了2000毫升,才感觉声音重新恢复一点清润的质感,于是又打电话叫人送来了梨子,亲手去皮,一块一块削下来喂,把挨了折腾的人伺候得大爷一样舒服。
当然,快到傍晚时,还是得去泡一下温泉,不能浪费难得的资源。
只不过,温照原依然坚持要穿泳裤,说这样更卫生,而且此处也算是野外,浴巾掉了可是不好,余行郡就笑他,说哪有人会突然冒出来看你。小屋庭院周围,除了从生的野草,就是参天的树木,酒店里,每栋房子之间有一定距离,按照路线设计,一般不会有人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
可话是这么说,两人下了温泉,在蒸蒸的热气中忍不住贴在一起接吻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从一颗树的背面往这边射来。
第68章 如胶似漆
“什么东西??”温照原一惊,本来楼抱着余行郡肩膀的手臂收紧,下意识把自己往他宽阔的身躯下藏。余行郡环着他的腰,张开手掌把他后脑往胸口按,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两人一同侧头看去,瞧见不远不近的一颗槐树后头,真有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沉静而幽闲地立在那里。
刚才,两个人湿淋淋贴在一起,正在投入地温存,温泉水一波一波在腰间拍打,给人一种有节律的沉浸的松弛感,就连草丛中隐隐响起的脚步声都没听见,这时候猛地发现这道身影,乍一看还有点诡异的恐怖。
余行郡视力更好,微微后仰,躲过树木的遮掩去观察,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分辨清了,说:“别怕,好像是只鹿。”
“鹿?”温照原松一口气,探出脑袋观望,那鹿似乎对他们两个很好奇,真的就站在树木的遮蔽之下,露出一只眼,目不转睛地投来动物的灵性的眼神。
温照原很惊喜:“真的哎,还是白色的鹿。”
白色的鹿,不像是野生,余行郡说,山上景区里确实有一个鹿苑,可以为游客提供零距离接触小鹿的机会,这一只,也许就是从那边“越狱”跑过来。温照原听了,哗啦啦从水里站起来,手在岸上撑了一下,爬上去,要走近看看那只鹿。
而就在这时,从旁边一人高的野草后面,突然又冒出一个男人。
温照原:“!”
余行郡立刻翻身上岸,迅速抄起搁在一边椅子上的浴巾,展开了把温照原紧紧裹住。“干什么的?!”他像某种护崽的猛禽,倏然张开流线型宽大的翅膀,拦在人前面,警惕地发出怒声。
其实,本来也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这家度假酒店是以亲近自然的原生态体验为卖点,尤其是观山房,尽可能不使客人见得到人为筑造的边界,但其毕竟是一个商业营运的场所,不可能没有恰当的安保与管理,能出现在这里的,一般不是房客,也是工作人员,遇到什么歹人的概率不大。
不过,今天情况就很特殊,温照原来泡温泉,上身都没穿什么,多多少少能看出点不太像话的痕迹,叫人注意到了,免不了要感到难堪。
那男人不知道在这呆了已经有多久,见惊扰了房客,连忙举起两只手来,表示无意冒犯,嘴里做解释:“别误会,我也是来度假的,是个摄影师,偶然看见这只鹿想拍几张照片,不知不觉才追到这儿来。”
他脖子上挂着台索尼的全画幅单反,半长的头发,脸上架着墨镜,整体上是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件口袋巨多的卡其色马甲,倒真挺像是玩摄影的。余行郡没接话,只背对他,扯着温照原身上浴巾的边缘,把人遮得更严实,一点窥视的机会都不给旁人留。
“你们想喂鹿吗?”可能也是觉得尴尬,想缓和气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走近几步,递过去,“之前在鹿苑买的,这只白色的昨天都没接客,没想到是跑到这里来。”
温照原确实挺想跟鹿玩一会儿,而且这会儿浴巾裹上了,也不再怕人看,他看看墨镜男,看看余行郡,犹豫了几秒,伸手接下鹿饼干。
这只鹿很聪明,看见有人拿出食物,竟然优雅地从树边主动走过来,拿没长角的头轻轻顶温照原的腰。
温照原被逗笑,把饼干的塑料包装拆掉,拿着凑到小鹿嘴边,鹿一边吃,一边在温照原试图抚摸它时不满地抖耳朵。
温照原看着鹿,余行郡看着温照原,男人看着他们,忽然问:“你们是一对?”
本来都是素不相识,没什么好隐瞒,温照原从来也不怕被谁歧视,头也没抬,“嗯”了一声。但没想到,承认了这个,男人好像更有点感兴趣,默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从无底洞一样的马甲口袋里又掏出来一个小巧复古的胶片相机,说:“相遇就是缘分,你跟它长得很像,要不要合张照?我用这个帮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