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灯火描摹出秦慕岁清冷的眉眼,忖度片刻,他当即合上书,起身吩咐:“备车,去西营。”
书童闻言,立刻便要往外走,府卫却道:“世子,陆将军派了马车过来了。”
秦慕岁心中一凛。
***
夜风挟着几许清凉驱散了白日时沉沉往下压的暑热,马车穿梭在城郊,车檐悬挂的灯笼在颠簸中剧烈摇晃,急促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夤夜。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将秦慕岁送到了西营。
等在门口的是楮泽。
瞧见他来,楮泽一边将他往帐子里引,一边解释请他过来的缘由。
一语听完,秦慕岁满是震诧,鲜有地重复了一下楮泽的话:“杨铁手居然还活着,且你主子还真把他请来了?”
楮泽正色回:“千真万确,您见过便知。”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帐子前,楮泽一掀帘,一个满是胡络腮的壮汉映入眼帘。
他细细地将眼前人看了看。
果真与画像中的人别无二致。
没有过多思量,秦慕岁望了陆修沂一眼,立刻答应下来:“去一趟睿王府算不得什么,只要你能为我朝效力,我和陆兄保证,必当将令千金安全救出。”
杨铁手拱手道:“多谢秦世子,只要能将我女儿救出,莫说打造兵器,便是要把我性命拿去,我也绝无二话。”
陆修沂忙扬唇道:“杨大叔乃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岂有要您性命的?”
“陆兄所言有理,”秦慕岁附和,“您安心等着,明晚子时前,我们必将令千金救出。”
翌日。
秦慕岁率先到睿王府探一探睿王的口风。
一番交谈下来,秦慕岁愈发确定杨铁手的女儿就被关在睿王府中。
陆修沂立即部署营救策略,当晚就亲自带领暗卫潜进睿王府中将杨铁手的女儿救了出来。
睿王府遭劫的消息在次日清晨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睿王愤恨不已,却又不敢上书景淮帝彻查,唯有咽下这口恶气。
***
陆修沂回京的消息很快又传到了孟榆耳朵里。
并非因为其他,而是西营忽然送来帖子,道是想和东营联合军演,地点就设在东营的靶场内。
上回军演东营败得一塌糊涂,宁简行在陆修沂面前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军演战败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宁简行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两年前他就暗示过陆修沂再来一次,可他都借口敷衍了过去。
如今陆修沂亲自下帖,宁简行求之不得,没有过多思量,当即就应下了。
“榆儿,你别怕,靶场和你的帐子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他断不会来到这里,况双方军演,主帅必是在靶场观战的,岂有搜查营帐之理?”
斑驳的从白色的帐子透进来,揉皱了孟榆的眉心,宁穗忙宽慰她。
她倒不是担心陆修沂会搜查营帐,上回他有圣上口谕,才能光明正大地进来,如今不过是军演,断不会大肆搜营。
只陆修沂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太大,太深,他的名字每在耳畔响起一次,她便会心颤一次。
她从徐州逃到上京,从上京逃到鹤九云乡,每一回,每一次,陆修沂都能找到她。
孟榆不想让宁穗为她担心,便笑了笑:“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怕的,况我上回都能瞒过他,这次即便他碰见了,我一样能瞒过去。”
说着,孟榆又有些不放心地压了压耳后。
“紧紧贴着呢,断断瞧不出来,”宁穗歪着脑袋探过去,给她检查过后,又感叹了句,“赵老头若十年前就会这门手艺,哥哥当初和北凉打仗,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孟榆收好药材放进百子柜:“他如今会这门手艺亦不迟,收复沧霖九州不仅是你的心愿,也是大祈所有百姓的心愿,包括师傅。”
宁穗紧蹙的眉峰缓缓松泛。
收好药材,孟榆倒了杯菊花茶给她:“我希望我今日学到的东西,亦能为大祈收复沧霖九州献出一份力。”
宁穗接过,莞尔道:“一定能。”
***
军演就定在两天后。
这两日孟榆亦忙得脚不沾地,因既是军演,便必有伤者,她和赵疡医要提前备好大量的绷带和止血药。
可不知为何,愈是迫近演习的日子,孟榆的心便愈发焦躁,甚至一度产生要收拾包袱离开的想法。
砰!
倾泻进来的日光将碎掉的茶盏分成了数十块,孟榆飘远的心瞬间拉回,她蹲下来,忙要捡起来。
“你别动,我来收拾。”
赵疡医拿了扫帚和灰斗过来,几下就收拾干净了,抬头见孟榆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大抵猜到了什么,叹了声:“若靶场有什么事,我去应付便是,你别太担心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酸涩感撑胀眼眶,孟榆忙压了压,重新打起精神,亦不推辞,只重重地点点头:“嗯,谢谢师傅。”
赵疡医握着扫帚的手一顿,背过身去,佯作嫌弃:“要谢不是用嘴说的,赶紧把这几卷绷带收进箱子里,碍我地方。”
“是。”
孟榆莞尔应声。
***
军演这日,锣鼓喧天,所到之处,个个将士厉兵秣马,面带凛色,仿佛势要一雪前耻,整个东营别有一派肃然之气。
孟榆照常在帐子整理草药,研习医书。
欢呼声遥遥漏进来,敲在孟榆心间,强迫自己看了半日,仍看不进分毫,她干脆将医书收起,目光落到架子第二层。
那是放药箱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赵疡医已拎着它去了靶场。
临近午饭时间,孟榆没敢去厨房打饭,只啃了一个昨儿留下的馒头。
馒头已经发硬,但她不想去热。
她不想踏出帐子一步。
天色很快暗下来,她连晚间洗漱都是用昨儿剩的水。
赵疡医直到夤夜才回来,她不敢冲出去问,只立刻熄了灯,躺回榻上。
没想到赵疡医直掀了帘子进来:“别装了,我刚才远远就见你灯还亮着。”
孟榆讪讪,唯有起身点灯。
赵疡医瞥她一眼:“听说你今儿连饭都没打,如何?你要成仙了?连饭都不用吃了。”
孟榆尴尬地扯扯唇:“你不是一天都在靶场么?怎知我没去打饭?”
赵疡医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这儿灵着呢,还需要盯着你才知道你有没有打饭。”
厨房的那个胖子和赵疡医关系极好,不消说,定是他告的密。
孟榆挑挑眉:“我虽没打饭,但我也吃了东西的。”
“吃了剩的馒头呗!我还不知道你,那馒头又冷又硬,硌小心硌着你肚子。”
赵疡医边说,边将放架子上的食盒拎过来,打开,里头是一碟子红烧肉和一碗大米饭,袅袅余烟往上,缓缓消失在虚空中。
酸涩感染上鼻尖。
孟榆红了眼眶,抬头看他。
赵疡医怕极了,立刻道:“你可别哭,哭出来我就把肉拿走。”
他佯作要伸手过来,孟榆被他这话逗笑了,忙大手一拦,将红烧肉和米饭拿到跟前。
临走之时,赵疡医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今日我过去了,瞧他挺正常的,大抵没发现你在这儿,你别多想,明儿照常去拿饭,我让胖子留了饭给你。”
一道完,他掀帘就离开了。
厚重的布帘晃晃悠悠,直荡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孟榆咽下泪水,一口一口地将碗扒了个干净。
辗转了一夜,她亦不知何睡着的,醒来时天光大亮,锣鼓已经敲响。
风越过帘子灌进来,带着些许湿意。
孟榆撩开帘子一角往外望去。
浽溦被风打折了尾巴,雨意迎面扑来,地面洇湿了浅浅一片,众人都去了靶场,外头只有值守的将士在巡逻。
忖度片刻,孟榆拿起脸盆,大着胆子去井里打了水,往返都没碰见一个人。
她松了口气。
简单洗漱了下,她又去厨房拿了两个热乎的馒头回来。
谁知刚吃完,厚重的帘子忽然被掀开。
一个脸生的将士满脸雨水,急匆匆地来回:
“李疡医,靶场有好几个人受了伤,赵疡医忙不过来,让你快去帮帮忙。”
第79章 动干戈
一阵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响贴地传到高台处,扬起的尘土犹如海潮般向着高墙涌去,厮杀声响彻云霄。
风吹得浽溦摇摇晃晃,迎面刮来时,堪堪止在了廊檐下。
年轻男人玉冠束发,一袭玄色常服,倚在圈椅上,腰带纹的凌霄花样式在日光下尤为打眼。
陆修沂执起茶盏悠悠喝了口,偏头望了眼身旁那黑沉着脸的人,轻笑一声:“如何?我们新打的兵器,还可以吧?”
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打得节节败退,宁简行剜了他一眼,良久才吐出一句:“你何时精进了兵器?我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