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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古时那些爱情 > 第121章
  夏侯玄也目光凝然地仔细端量着,而后接口道:“发髻上戴着芙蓉冠的那个小娘子,出身赵郡李氏,家中行六,自幼养在李老夫人膝下,幼承庭训,淑静幽娴,且晓畅诗书,妙笔丹青……”说着,不由转向了那厢的荀粲,神色里难掩嘉赏——“奉倩,我看过这小姑娘的几幅画作,格局疏放,笔致清逸,当真有几分灵气,你不是也擅丹青,说不定会十分投契,引为知己呢?”
  见那厢的清华羽士仍是兀自品茶,一副恍若未闻模样,傅嘏几乎忍无可忍,道:“我们两个都说得唇焦舌蔽了,你就不能移步过来瞧一眼不成?”
  那厢,荀粲终于淡然开了口,声如山涧漱玉,清籁入耳——“女子要才德何用?美色足矣。”
  “噗——”傅嘏一口将将入喉的香茗全伺候了新上身的那袭细缣直裾袍,被呛得咳喘不止「咳咳,咳」。
  ——荀奉倩,你敢不敢别端着张清心寡欲的道士脸说这么诚实的话?!
  夏侯玄也因这惊人之语一时愣在了当地,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既而福至心灵一般,蓦然记起了什么似的,长长一声叹问:“奉倩当真是要觅个倾城国色,可以入画的女子为妻么?”
  他本以为,这只是少年时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好友大抵是当真的。
  奉倩五岁开始学画,师从名家,到十五岁上已是造诣不凡,冠绝同侪,只是不知为何,从来只绘山水景致,而不画时下尚行的仕女图。
  他曾笑问缘故,少年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平生未遇可以入画的女子。”
  一段痴念,偏执经年——有时候,寡静内敛的人,往往更是固执得可怕。
  ※※※
  荀粲起身离席时,赏荷宴还未开始,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喧嚣闹热的情形,今日只为赴太初之约,会了好友,自然便该走了。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怎生议论……又干他底事?反正,荀奉倩的恃才傲物亦是闻名京都,一向行为不拘,早已惯了。
  京都洛阳,近些年来勋贵世家竞相修筑园林,一时蔚为风气。而德阳公主府几乎算得上京中园林之冠。庭院穿筑皆摹写山水,聚石蓄池,积土为山,楼台亭榭依地势而建,筑蜗舍于丛林,构环堵于幽薄。果园在后,开窗以临花卉;蔬圃居前,坐檐而看灌甽,四季景长新,水长流,园长青,直是人间胜境。
  而此时荀粲便正沿着绿草铺毡的小径穿过一片湖石假山,假山皆形态奇峻,其上垂葛荫萝,在季夏六月天是一片怡人心目的绿郁盎然。
  忽地,他听见一旁的假山后,传出低低一声痛呼。虽轻,但因为离得很近,足以令人听个清楚。
  谁在此处?心下诧异,几乎下意识地,荀粲已向假山后绕了过去,山石之后又是几重假山,碧翠欲滴的繁茂萝叶覆了整座,又一路自地上蔓延开来,尽目皆是无垠的绿郁颜色。而荀粲绕过数重假山之后,终于眼前露出一抹如霜的白色来——
  重重掩映的绿萝间,竟倚藤坐着一个通身雪白,周身宛在烟中雾里的小人儿。
  惊诧过后凝眸细看,却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稚气少女。因为太过单薄纤弱的缘故,楚楚怜人地抱膝坐在松萝藤下,似孩童般小小的一团。
  但那少女空灵绝俗的姿容,几乎令得误闯的青年一时间不由屏息——
  雪玉一般无瑕的面庞,冰琢粉妍的精致眉眼,肤色白得微微剔透,几乎和身上那一袭霜白色的衣衫融为一色。那少女就这样有些无措地抱膝在碧郁绿蔓坐着,碧萝叶,白纱衫……直让人怀疑是这花荫间清露霜华凝出的精灵……
  仿佛呵一口大气,她便眨眼间散化了身形。
  第116章 荀粲与曹氏女(二)
  “你是说,那小姑娘应该是不慎崴了脚,躲在假山背后等着家中的仆婢,却被你撞到,然后……惊跑了?”夏侯玄轩着眉头,仔细地问。
  “嗯。”荀粲略略颔首,神色平静里透着些少见的温和——“应该是崴到了脚腕,伤得不轻,但受惊之后却提了衣裾拔腿就跑,步子不稳,脚下踉跄得厉害,给近处一块假山石勾破了裙角。”
  说着,他便自袖中取出了一块撕扯得边角不齐的零碎衣料,递给了夏侯玄,面上带着些许疑惑——“我以往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纱,你可认得?”
  夏侯玄的目光却是瞬时间凝在了那块如霜似雪的衣料上,有几分不信似的接了过来,垂眸细看,并捻在指间一分分地摩挲。而后,他神色终于转为全然的诧异:“这不是纱,是桐华布。”
  “桐华布?”连荀粲都微微凝了眉,神色间掠过一丝诧异。
  据《后汉书·西南夷传·哀牢夷》:“有梧桐木华,绩以为布,幅广五尺,絜白不受垢污。”
  ——以花织布?这种事委实难以置信,所以他当年读史书时,一直以为那只是坊间杜撰出来的逸事奇闻而已。
  “此物确是世间罕有。”夏侯看着手中那一块雪白衣料,神色已然平复了许多——“永昌郡那边,生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梧桐树,桐花开时,花梗上长有细毛,柔长如丝。当地百姓便取了这花上的白毛,淹渍之后织为布匹,轻薄似羽,晶莹若雪,且不染尘污,洁白如新……名曰「桐华布」。”
  “这可比西域那边来的白叠布、火浣布之类稀罕多了,真正有市无价。虽是贡品,但因为产量极少,所以每五年才进贡一次。今年开春,便刚刚贡上了十五匹新布。”
  “圣上分赐给了后宫与几家宗室,我家阿母便分得了一匹。”说到这儿,夏侯玄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有些无奈地低低笑叹了声——“她老人家宝贝得很,压在了箱底儿打算将来给阿菡做嫁奁。”
  阿菡是夏侯玄膝下幼女的乳名,如今方才两岁大。
  “那,得了圣上御赐的,又哪几家宗室?”荀粲听罢,却是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奉倩,你……莫非是想打探那小姑娘的身份?”夏侯玄目光有片时的微凝,但转瞬之后,却是恍然而悟似的,微微泛了笑意——“这倒不难,统共也只有六七家,而年约二七的女儿更是有数,我令人将昨日前来赴宴的名册拿来,想必不难找。”
  “你且先稍待,也不过盏茶的工夫。”说着,夏侯玄便自客厅的茵席上揽衣起身,向屋外走去。
  ※※※
  “乐城侯家的幺女?”一刻钟后,夏侯玄难掩错愕的语声响起在了近乎旷静的室中,像是有些不能置信似的。
  “太初为何这般讶异?”静坐一旁的荀粲微微凝了目光,问。
  说话间夏侯玄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而后看着好友,话家常般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家阿母论辈份算是圣上的姑姑,也是这京城里头现今唯一一个还在世的大长公主。”
  “因着辈份高,所以宗室们大都愿意给几分尊敬。每逢府上年节宴席,小辈儿孙们都会被大人带着来磕个头讨份儿赏,济济一堂,聚得齐全……所以,整个洛阳城的宗室子弟和贵女们少有我不熟的。”说到这儿,他语声略略一顿。
  “但,我却从未见过乐城侯的这个幺女。”
  垂眸跽坐的荀粲,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不止是我,相识的宗室子弟们……也一样无人见过她。”夏侯玄眉头微轩,语声有些缓——“算起来,这个小姑娘,明岁也该是及笄年纪了。一直以来,只是隐约听说过,乐城侯晚年才得的这个小女儿,百般呵护,千般疼爱,仙露明珠一般宝贝着。”
  “城侯府的两位公子——大郎曹馥和二郎曹震从我都打过交道,玩笑之间曾问及此事,他们也只道是幼妹自小娇养闺阁,性子柔怯,不喜出门。”
  夏侯玄目光落向了案上那卷沉青色的绢帛:“且,昨日她虽来赴了宴,但……我却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只怕是有意不让人知道。”
  “那,又是如何确定我撞到的……便是她?”荀粲听到这儿,微微打断了下,问。
  夏侯玄最闻言笑了笑:“其他几家年纪相符的小娘子我当日都见了,并没有伤着脚的。”
  而况——除了乐城侯曹洪的掌珠,还有哪家贵女能奢侈到用桐华布裁衣裳?
  “而且,此事要得个准信儿也容易,若受伤的真是那小姑娘,以乐城侯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府中总会有些动静,遣人去探探消息也就是了。”夏侯玄颇有把握地道。
  “那,便劳烦了。”荀粲难得请托他人,一张佚丽而冷隽的面容上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却十分挚切。
  “定不负奉倩所托。”夏侯玄看好友这样,却是勉力忍了笑,一本正经地应道。
  ※※※
  半月后,荀府。
  “你说,奉倩他托了官媒向乐城侯提亲?”傅嘏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像是看陌生人似的直直盯着荀粲。
  “嗯。”仍是一身道人打扮的清华羽士淡漠着神色开了口,一字以应。
  夏侯玄将傅嘏的惊诧看在眼里,不由有些感同深受地笑了笑-半月前,他受奉倩之托遣人前去乐城侯府探听消息,得知就在赏荷宴的当天傍晚,侯府便请了洛阳最擅治跌打损伤的医工过去,次日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