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殊意回避了一整天,不想揭晓自己内心的答案。
但答案已经诞生,藏在一层薄如蝉翼的理智背后,不管他接不接受,它就在那里。
赵殊意迟疑了一下,目光凝在谢栖脸上。
这张曾经看过千百遍的面孔,从幼年到成年,从陌生到熟悉,现在竟然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想起一句诗:“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
后面是什么来着?
赵殊意平时不读诗,不记得这句为什么会在他的记忆里,可能是谢栖曾经为他读过,也可能是秦芝。
他晃神了,思绪飘忽。
想着莫名的诗句,想着陌生的谢栖,想着噩梦里的母亲,还有爱他又没那么爱的爷爷,已经记不清的父亲,仇人般的二叔……
世界这么小,只有几个人,足以折磨他半生。
诵经声再次涌起,幻觉乍隐乍现。
赵殊意想清醒过来,但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济于事,反而看清了那些突然显现的佛龛。
佛龛前有人点香,身形模糊,隐约是个女人。赵殊意叫她“妈妈”,对方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恐怖的脸。
赵殊意只看一眼就魂飞魄散,想逃跑,用力推门——然而噩梦总是狭窄逼仄,门不知道在哪儿,他在空白的墙上摸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绝望之际终于摸到了门把手。
犹如救命稻草,赵殊意用力抓紧,几乎要将它捏碎。
突然,有人碰了碰他,“赵殊意。”
赵殊意浑身一激灵。
谢栖低头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
“……”
短短几分钟,赵殊意出了一身冷汗,脸白得惊人。
他不说话,谢栖不知他在想什么,手被他抓得生疼,下意识往外抽,赵殊意更用力了:“别走。”
“你——”
不给谢栖问话的机会,他突然说:“我想吃粥。”
“……”
“外卖没到吗?”他堵住谢栖的疑问,手不松,抬头看了一眼谢栖,又缓缓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此刻也什么都没做。
但他的手越抓越紧,谢栖愣了半天,后知后觉,这么过分的用力程度是他在掩饰颤抖。
“赵殊意。”谢栖抽回自己的手,反握住他,“如果你不想我走,我就……先不搬了?”
作者有话说:
“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泰戈尔《吉檀迦利》
ps:评论对不上章节内容,是因为有修文,请勿在意。
第45章 副作用
赵殊意没回答。
幻觉淡了,但还在。他嗅到焚香的气味,囚禁他的四面白墙忽隐忽现,谢栖的脸朦朦胧胧,要很用力才能看清。
“谢栖,”赵殊意仿佛语言系统故障,只会重复一句话,“外卖没到吗?”
“……快了。”谢栖看了看骑手的距离,只剩几十米。
他暂时松开手,说去取餐,但紧挨的皮肤刚分离,赵殊意就马上抓住他,仿佛一秒也离不了他。
这是挽留,但充满病态的渴求。谢栖心口抽紧,有些惶惑,本能地顺着赵殊意,给他抓着,不敢动了。
手机响了。
谢栖用一只手接电话,告诉骑手把餐放在楼下大堂,叫机器人送上来。楼栋机器人正好空闲,没几分钟就送到门口,通知取餐的电话打进了座机。
无论如何,谢栖还是要暂时离开,去开门。
“一分钟。”谢栖说,“我马上回来。”
他没有先松手,等赵殊意的反应,后者却置若罔闻,任由客厅的座机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响,断了,又响第二遍。
那声音实在刺耳,催命似的没完没了。
赵殊意终于惊醒,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松开他:“你去吧。”
嗓音低哑,有些模糊,赵殊意重新躺回枕头上,将微微发抖的手藏进被子下,盖住。
“……”谢栖看了他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去取餐。
回来时还不到一分钟。谢栖不知道他想吃什么口味,点了南瓜粥和海鲜粥两种,闻起来都很香。
“赵殊意,”谢栖低声叫他,“吃饭吧,身体不舒服就更应该吃饱再睡。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去医院?”
“看病。”谢栖拆开餐具,“你不需要看病吗?”
“不需要。”赵殊意毫不犹豫。
为证明自己一切正常,他主动坦白:“我刚才……有点头晕。可能是因为昨晚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谢栖一顿:“安眠药?”
“嗯,一款没上市的新药,有点问题。”
赵殊意难得解释,以前谢栖问他都不说。但解释同样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病。
“没上市的药你是怎么弄到的?不安全吧?”
“一些特殊途径。”赵殊意答得含糊。
“以后别吃了。”谢栖说,“只是头晕吗?”
“好像有幻觉。”
“‘好像’?”
“我不确定。”
不确定是生理性幻觉还是情绪过激导致的短暂思维混乱,赵殊意不知道怎么描述,他已经很配合了,不想再多说,谢栖最好也别再多问。
仿佛知晓他的心意,谢栖沉默半晌,换了话题:“粥有甜的和咸的,你要吃哪个?”
“都行。”赵殊意坐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他终于脱下浴袍换了件睡衣,脸色比几分钟前正常,平静地下床,主动提出卧室不方便,去外面的餐厅吃饭。
谢栖提着外卖袋子,跟着他,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他表情正常,但手仍在小幅度地颤抖,为了掩饰,不得不用左手扣紧自己右手手腕,故作轻松地揉弄着,假装只是在按摩。
谢栖无法不被影响,仿佛他的颤抖能通过空气传导,谢栖的心脏也跟着抖,鼻腔发酸,不敢再细看。
谢栖扔掉一次性餐具,去厨房拿了四只碗,两只勺子,将甜粥和咸粥各分成两份,跟赵殊意一起吃。
餐桌前气氛凝滞,没有能活跃气氛的话题。
谢栖不放心,想问,你确定不需要看医生吗?但赵殊意先开口:“对了。”
“嗯?”
“生日快乐。”赵殊意吃着粥,头也不抬地说,“昨天忘了讲。”
“……”
是忘了讲还是不想讲,他们心知肚明。但现在补一句算什么?除此外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谢栖食难下咽,刻板地说了声“谢谢”。
赵殊意好似没听见,没反应。
谢栖思绪混乱,将他今晚说过的所有话在脑内重温了一遍,忍不住问:“你刚才那句话,也是吃药的副作用吗?”
“哪句?”
“让我别走那句。”
“……”
舀粥的动作一顿,赵殊意抬头看了眼谢栖,没什么表情。
“嗯。”他吐出一个平淡的语气词,单方面堵死了沟通的可能。
晚饭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
赵殊意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回房间继续睡觉。
谢栖简单收拾了餐具,扔进洗碗机,回来整理客厅。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刚才他装到一半的行李摊放在地上,装也不是,收也不是,像他们没有定论的关系,不左不右地停在分岔路口,令人无措。
谢栖独自对着行李发呆,余光瞥见,卧室关灯了,但赵殊意没关门。
他不知能否将这解读为希望他回房间一起睡的信号,就算是,赵殊意给的信号为什么永远这么少?卡在一个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自作多情的微妙度上。
也许不微妙,纯粹是他连死心都不彻底,上赶着找继续倒贴的理由。
谢栖没去打扰赵殊意,回另一间卧室躺下。
他睡不着,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客厅隐隐有脚步声,是赵殊意起床活动,上厕所,洗手,倒水,抽烟。
打火机“啪嗒”一声轻响,赵殊意似乎在客厅坐下了。
谢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他想去劝两句:“好好休息,少抽点烟”,但也知道这种话说了没任何用,索性别说。
他静静地听着,能听见赵殊意抽烟时的呼吸声,微乎其微,很不真切。
谢栖在这近乎幻听的呼吸里长久地出神,不知道赵殊意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赵殊意抽完烟,回卧室,关上了门。
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是普普通通,依然没希望的一天。
谢栖早起收拾了行李,他没有将装好的衣服挂回原处,但也没继续装,将那几个旅行箱胡乱合上,推到了墙角。
赵殊意起床更早,没吃早餐就去上班了。
公司没有急事,但赵殊意迫切地需要工作,只有沉浸在工作里,他才感觉自己精神正常。
这要感谢爷爷,呕心沥血地将他培养成了一台能随时切换工作模式的完美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