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芝木然站立,泪流过下巴:“是我的错,怪我……”
“我怕你们闹掰,公司出事,我愧对你爷爷。”她几乎站不稳,喃喃道,“我只是希望弥补过去的错误,让每个人都过好,可我又错了……”
她低下头,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忍受的某种委屈爆发了,但即使爆发,也不知道向谁发,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的问题,怄得心脏抽搐,不敢看赵殊意。
“我知道你讨厌我,殊意。”秦芝凄凉道,“也知道很难改善我们的关系。有时我甚至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再恨我。然后……然后到我的墓碑前,烧纸的时候,你会想起,妈妈也曾有过一点优点,缅怀我……”
她仿佛精神失常,开始说奇怪的话。
也许这同样是苦肉计的一环,赵殊意头痛欲裂,眼眶酸胀。
他不想再待下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再听。就当是命吧,他们没有做母子的缘分,不要再强求。
“……谢栖。”赵殊意眼前阵阵发黑,费力抓到谢栖的手,“我们回去。”
连外套都忘了穿,赵殊意一头扎进黑夜里。
谢栖匆忙拿起外套,帮他披衣服。一上车,赵殊意就脱力地靠住座椅,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垂在身侧的手失控地发抖。
他好似发病,谢栖叹气,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算了,赵殊意,别太在乎他们好不好?”
“……”
“既然承受不了,你今天何必来?”谢栖在耳畔呢喃,“我还以为你要大发神威,给他们点颜色看呢,结果把自己气成这样,你真是……脑子有问题。”
“你没喝酒吧,开车。”赵殊意连拌嘴的力气都没了,几乎是用气声说,“开远点。”
——他想尽快离开。
亏他还记得不能酒驾。
谢栖帮他系紧安全带,开出小区,想趁机带他去看医生,但也知道这种状态下他不会配合,只好导航回家。
天寒地冻的季节,车窗外又飘雪。一帧帧泛白的街景掠过视网膜,赵殊意呆怔半晌,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没吃饱——主要是觉得赵殊意没吃饱,谢栖半路停车,找了家店,准备打包两份宵夜。
等餐的时间略长,赵殊意盖着谢栖的外套,在副驾上假寐,谢栖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回车里陪他。
“冷吗?”谢栖握住他的手,“开暖风了,好像不太热。”
赵殊意摇了摇头,突然说:“谢栖,谢谢你。”
“谢什么?”
“还好有你陪我。”
“……”
好生疏的话,谢栖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笨拙道:“其实应该是我谢你。”
赵殊意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我小时候在家也不开心,但我很幸运,因为有你……每天只要见到你,我就把所有烦恼都忘了。”
谢栖擦了擦他泛湿的眼睛,“所以,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错在没有早点喜欢上我。”
好一通歪理邪说。
赵殊意无力反驳,将滑下肩膀的外套拉高,闭眼接着睡。
他没睡着,但也不太清醒,不知多久之后,谢栖取到了餐,车继续开。
其实他原计划和谢栖猜测一样,想逞威风,说点刻薄话,给那两人好看。然后呢?刻薄话的确说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有什么意义。
最近赵殊意总在想,意义,意义,一切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有。
谢栖打开音乐,放歌给他听。
是一首哄睡的歌,在温柔舒缓的旋律里,赵殊意愈发昏沉,只有车行驶时轻微的震动提醒他自己仍有知觉,还在路上。
突然,手机响了。
赵殊意不想理会,顺手按了挂断。但对方打不通他的电话,竟然打给谢栖。
“喂?”谢栖戴上耳机,“哪位?”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谢栖神情一顿,突然转过头看他,语气有些沉重:“赵殊意,我们先不回家。”
“怎么了?”
“你妈好像出事了。”
“……”赵殊意茫然,“出什么事了?”
第49章 我爱你
仿佛有浸满水的棉絮堵在脑海,不轻不重地压迫神经,五感模糊,思维钝化了。
赵殊意听得清谢栖的每一个字,但没理解,情绪没跟上:“你说什么?”
“你别担心,已经送医院了。”谢栖怕给他脆弱的精神雪上加霜,先安抚再说,“保姆阿姨的电话。我们走之后,你妈和你二叔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然后她回房间休息,阿姨有事敲门,她不应,推门一看,发现……她割腕了。”
“……”
“幸亏止血及时,还有抢救的机会。”
谢栖调转方向,开往医院。
赵殊意一言未发,表情看不出明显变化,但他呼吸频率加剧,沉默下压抑着疑似伤心、愤怒或某种不明情绪,有令人痛苦的感染力,谢栖的心也揪紧,下意识叫他:“赵殊意?”
“嗯。”他应了一声,“我没事。”
能有什么事?赵殊意心想,他不担心,不在乎——割腕是什么意思?威胁谁呢?以为对他有用吗?真这么想死不如跳楼,挑个高楼层,绝对没有抢救机会。
但他无法细想阿姨描述的画面,仿佛被割开的手腕是他自己的,左右手都在幻痛,有滚烫的血往外流。
赵殊意猛一收手,缩回外套下盖住,突然觉得很恶心。
一种熟悉的呕吐欲涌上来,他叫谢栖停车,匆匆开门,踩着路边积雪俯身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冷风灌进袖口,他冻得不由自主发抖,谢栖帮他系紧外套,强行按回车里。
“要不算了,我们不去医院了。”谢栖说,“有医生有阿姨,你二叔应该也收到消息了,你不想管就不去了。”
赵殊意缓了口气,还是说:“我没事。”
意思是要去。
谢栖无可奈何,继续往医院开。
赵殊意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谢栖甚至怀疑他已经没法自己下车走路。
但到了医院,停车后,赵殊意又振作起来,脸上挂起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冷酷面具,利落地下车,快步走在谢栖前头,几秒后意识到谢栖没跟上,又回头来牵他的手。
这是依赖的表现,赵殊意已经顾不上遮掩。
秦芝被送往平时有联系的私立医院,她是重点客户,走优先通道救治。赵殊意和谢栖到前台一问,被指引到手术室门口。
护士说里面在做手术,患者伤口很深,肌腱断裂,神经损伤,动脉损伤,不及时修复就算人醒过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影响生活。
赵殊意道了声谢,护士认识他,又交代几句,体贴地请他去家属休息室等待。
赵殊意谢绝了,就近坐在走廊椅子上。
谢栖手始终被他抓着,陪他坐下,安慰道:“你别紧张,送医及时就没有大碍了,只是外科手术需要时间,相信医生。”
赵殊意微微摇头:“我在想,她到底想干什么?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谢栖沉默半晌,用力握紧他的手:“也许她不想逼你,只是做错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更好。”
“你在帮她辩解吗?”
“我只是希望你轻松点。”
“……”
“轻松”,赵殊意很少有这样的心情。
即使偶尔轻松片刻,也马上会回到沉重的生活里。压抑,紧迫,责任深重,是他人生的基调。
其实赵殊意也知道人应该追求什么,爱,梦想,自由,乃至树立更崇高的使命,为弱势群体发声,向水深火热中的人们伸出援手,参与政治,维护社会秩序,让世界变美好……
但这一切离他好远。
他有时觉得自己被锁在家族责任下,有时又觉得无拘无束也无枝可依,浮萍般随波逐流,无处歇脚。
——他没有家。
没有一个港湾般的地方,永远向他敞开怀抱,允许他软弱,给他依靠。
他曾经多么希望妈妈是这样的存在。他在稀少的美梦里总是追忆她温柔的手臂,她芳香的长发,她的笑容。但她却总是欺骗他,伤害他,抛弃他。也许也爱他,只是没有那么爱。
大家都一样,能给出一部分都算深情,怎么奢求别人的全部?
赵殊意也并非贪心,不懂得知足。他只是害怕——尽管不愿承认——不希望自己仍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被抛弃。
不安全感深入骨髓,融入每夜的噩梦,用药片维持的冷静岌岌可危,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对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眼前似有熟悉的人影走过,赵殊意双目失焦,视若无睹。他握紧谢栖的手,倚靠谢栖的肩膀,无意识汲取对方身上的热,不允许谢栖离开半步。
医院走廊温度低,谢栖搂住他:“你冷吗?我们去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