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原身的联系还在,她知道自己的流域附近也发动了战争,同这里的火势不相上下。格什文在城堡前说的话她听到了,那份命令最终未被下达,大臣们拦住了皇帝,却也承诺,可以让这成为份流言,在小范围内传播。
所以业伽听到了呼唤她的话语,就像一开始她被呼唤时那样,只是这次的声量小了很多。因为战争已经脱控,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左右的了。皇帝的忏悔固然喜闻乐见,但又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
业伽喜欢做河流,不喜欢做人类,所以她忽视了那份渴求,专心地在两地间流淌。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她可以探寻这块离去很久、陌生又熟悉的大陆,老朋友几乎已经不在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触及此地,往后,除非大的变故发生,否则两块大陆的河流不会产生联系。
顺着地下的脉络,业伽流过了一片又一片水域,直到大河围住了她。
“好久不见。”漩涡用自己狂暴的力量将水面破开,直白的水流声席卷开来,“还是头一次以这种方式见你,将自己的身体分成这么小的部分,在别的水域逗留,难道不恐怖吗?”
“还好,感觉恐怖时我会舍弃这一部分的。”
“把前方当成入海口吗?”
“是的。”
大河的漩涡停息了,它发出了河流的笑声,舒缓地荡漾着:“你现在过得如何,我听人类说,你还是世界第一大河,水量非常可观。”
“比多年前少,那个总是下雨的时候真是美好。”
“是啊,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大河,也就是业伽来的路上,听到过声音的内列林河说。
多年前,当它还是条水量一般的河流时,长河已经是所有物种认可的长河了,它们位置相差很多,仅有的交集便来自雨水凶猛、宣泄不停的那百年,通过地下水系,它们短暂沟通过。
“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很多河流,但没有熟悉的。”
“它们的地理位置不太好,还是赤道地区最适合我们了。你跟它们都说了什么,像你当年跟我相通时一样吗?”
“差不多。”
“它们正在倒霉吧,跟人类活动区挨太近了,周围动不动就被倾倒恶臭的垃圾,还有炮火。它们要是像我一样,水量不定,动不动就冲垮房屋,绞碎大船,就不会那么倒霉了。”
“这并不是它们能决定的。”业伽说,她有着河流最普遍的性格,一切顺势而为,但显然,她的老朋友内列林还保留着数亿年前的狂野。
它是那么激荡的河流,动不动就用漩涡、暗流去摧毁生命,很难说是此地的地形造就了它,还是它塑造了此地地形。
它的平均流速世界上甚至无河可及,面对水患,业伽会劝人治理自己,但对内列林来说,治理简直是妄想,这条河水面太宽了,远远望去根本没有对岸。它的流域面积广阔,降水量上来时,甚至部分地区会连成一片,造成极为恐怖的景观。而赤道地区的丰沛降水,无疑让它年年都那么狂暴。
“我听说你跟人类走得很近,为什么?你水量最大的地区不应该像我一样,在赤道吗?帝国有办法滋润你?你为什么要化成人形去理他们。”内列林大概两亿年前,发现了自己也有化形的本事,但它最多化形成鱼,还只保持了几天。它无法想象业伽是怎么有耐心去做其他物种的,或许是活得太久了。它见到它时,它就已经泛着很悠久的气息了。
业伽在赤道附近的支流被称为南普顿,那的确是片好地方,就像内列林一样,水量大,物种丰富,少有人烟,那里太平静了,部落里的人对她跪拜,从不为难她,只偶尔渴求她能帮着做些琐事。
“哦,我听说是他们请求你化为人形的,因为帝国的皇帝说,只要你化成人形他就停止战争,当然,最后他利用你扩大了战争。你为什么要听那些卑鄙物种的话,我连鱼的话都不会相信,你却把自己搭了进去,流言传到我这里都是。”内列林说着,卷起一条大鱼来,那几十米长,全身覆盖鳞甲,嘴部红蓝相见的物种是业伽流域内没有的,“看,这就是一个骗子!”
内列林用水流将它远远地抛开了。
大鱼惊恐地逃走,但它无处可逃,它所倚身的,正是狠狠摔打它的,幸好河流只偶尔如此。
“的确是他们请求我的,我按他们所说的流动。”业伽没有否认内列林口中的利用。
“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样了,这里的人说战争很恐怖,将大地整个撕裂开,那些武器一轰就是一座山,随随便便地就让江河断裂。”内列林离战争很远,它边远流域的确也发生过战争,但规模不算大。不过它听说人口聚集的地方,像长河那种流域,用的武器都是最多最先进的,它这种远古河流想都想不出来。
“我还跟以前一样流淌。”业伽将自己流域的部分影像灌输给内列林,河流的沟通总是比人类高效得多,人类要花几个月几年才能学会的语言,河流只花了几十分钟,它们用水流快速地交换信息。
内列林默默感受着,终于,它发话了:“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你被皇帝骗了。真奇怪,你不是跟他们家认识几百年了吗?他们什么样子你应该全清楚,怎么还会被骗。”
业伽流域内的一切显然不如她表现得那么淡然。
实际上,战争的扩大化与她脱不开关系。当她在抚森暴露身份,当她让自己短暂停留,她那些关于和平的话语虽然唤起了很多人的认同,但训斥的话也彻底惹怒了抚森高层。
他们下令对长河的几段进行了轰炸,大片的土地成了焦碳,河水四溢,大坝倒塌,人们全部心血挣取的家产化为碎石,书籍浸了水,钢琴被压出重重的杂响,衣物飘浮,万吨的钢筋水泥堵塞在一起,又被巨大的水流冲碎,智慧所凝成的结晶化成了垃圾,曾肆意行走于天地间的身躯彻底僵直。
他们称这是恶河所为,如果河流有思想,可以停止自己的流动,那她就不会冲毁房屋、淹死人,现在她说自己可以控制,却不去控制,这便是不作为,这便是她心底并不将人类的生命放在眼中。她这种恶河,说出的话是全不可听的,因为里面是引导人于不复之地的毒水,她不是母亲河,而是死亡河。
这惹怒了长河沿岸的所有国家,他们的河是恶河,那喝着恶河水长大的他们又是什么。河流肯为他们要求和平,已是恩赐了,现在却要求河流不顺势而为。停下几秒已用尽了长河的力,还能要求更多吗!恬不知耻的国家才有这种恬不知耻的思想。
如果河流真有那么大的能力,那她干脆倒流好了,她既然没有能力倒流,又怎么有能力停下摧毁,因为她心疼她的子民,她为她的子民化成人形,她为她的子民停留过,现在就要求她必须按人的想法去流动吗?她是条河流啊!
她要是真有这恶心,当时就该在场上把那些扬言要杀死她的人全杀了的,她挨武器又不会死,她的力量远超万吨,难道杀死几个人比让自己停流更难吗?
于是更多的国家进入了战场,而有些国家也是没法看着抚森被这么蚕食的,它的资源那么多,怎么可能白白让人,由着侵吞它的国家做大。
世界战争全面爆发了。
“我没有信过格什文,这一切是他引导的,但显然已脱离他的控制了,所有国家都被带进了战争泥沼。”
两条大河都不再说话了,几十天后,内列林才开口:“你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它搜寻了有关战争的话题,发现这群打红眼的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甚至采取刻意毁坏环境的方式,以截断某些地区的水流,“这样会失去很多支流吧。”
“还好,四五级地震的强度。”模型设计得再好,炸弹真扔下去,也无法达到预期。
内列林无法相信业伽的话,虽然它经历的自然灾害也很多,但它总觉得人类的活动很危险,五级地震它只会感觉是轻微地晃了晃,可要是倒霉,震在脆弱的地方,失去几条支流,它还是会不开心的。
它们这种大河,生命很难受到影响,还有一条河段在,就不会死。连续千年的干旱都能挺过去,可谁也不会喜欢干旱,喜欢火山。
业伽存在的时间太长,接触的事物也太多了,将一切都看得淡淡的,内列林感觉没法从业伽这里获取什么信息,它干脆自己去外面看看。
“你的人类朋友是被下药害死的吗?”内列林一边用各种形态游走,一边反馈给业伽些信息。
它到底是条自由的河,行事全无拘束,为了满足好奇心,甚至分出了若干躯体,不像业伽化成人时,只用一个身份。
“皇帝居然说他爱你吗?原来你给他当过皇后,希赛利亚宫什么样?他们说你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连抬手的动作都是别人帮着做的。不过他们表示正常,咱们河流就是喜欢向下而不是向上流淌嘛,所以当然要伺候着。其实河流也不全是向下的啊,我就有一段往上流的分□□里地形很特别。你应该也有吧,你的地形向来是比我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