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殿门前接人,熟稔自然牵住他的手,“回来得这么晚,你去哪了?”
卫璟眼眸低垂,抚上细腻脸庞,“宣了钦天监的人议事,耽误了些时间。”
“三月后有吉日,宜成婚。”
楚悠:“啊?”
想起上次成婚,累得骨头都要散架的经历,她一阵发麻。
“要不……晚一些,明年再说,多一点时间准备。”
楚悠想着,等到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以前成婚的场景,估计就会打消念头了。
殿内静了片刻。
卫璟缓缓扬唇:“有内务府操办,三月时间足够。”
话音稍顿,他垂首紧盯楚悠的眼睛,面上笑吟吟,“还是说……你心里惦记着旁的事,不愿与我成婚?”
第85章 不羡仙(九) 怜惜
楚悠一听就知道, 他的疑心病犯了。
“不是。”她握着卫璟的手轻晃,“成婚又麻烦又累人,皇室的婚礼更繁重, 有过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折腾。”
这一句里,卫璟只听见了四个字。
有过一次。
他神情冷静垂下眼, 盯着面前的白皙脸庞,不由想到她穿嫁衣的模样。
穿喜服, 带金冠, 同另一个男子拜天地。
妒火越烧越烈,卫璟面上越是平静,缓缓扬唇:“听起来, 不办更好?”
这话正合楚悠的意,连连点头:“对呀,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受累的还是我们。”
卫璟扯了扯唇角, 在心底冷笑。
若不是他查到, 虞国二皇子的确送了个细作过来, 或许还真信那套前世今生的荒唐说辞。
多么天衣无缝的演技,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他抚上细腻脸庞, 漫不经心按住饱满唇珠, 面上笑吟吟:“我甘愿受这份累。夫人不辞万里之遥,来到这里寻我, 想必是一往情深了。”
温热吐息逼近, 两人鼻尖几乎抵着,卫璟面上笑意更浓。
“定是愿意陪我一同受累的,对吗?”
楚悠:“……”
说不过他。
“算了, 你开心就好。”她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份勉强落在卫璟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惦记情郎的证据。
按揉唇珠的指尖稍稍用力。
无妨,他有的是法子令她心甘情愿。
*
内务府着手操办帝后大婚的消息一流出,满朝文武百官俱震。
最先沉不住的是左相一党,反对的奏折雪花般往上递。
在早朝上,左相出列直言:“陛下,皇后乃国母,立后之事需慎之又慎,择家世、品行出众的女子。怎可如此儿戏!”
龙椅上的青年姿态散漫,唇角含笑:“哦?先前你等催着孤立后,如今左相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
“难不成,只有立你宋家的女子为后,才算不儿戏?”
幽冷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诸位爱卿,亦是如此想法?”
众人不由想起,三年前群臣上书要求选秀立后,恰逢卫璟头疾发作,惹得他心烦,当日紫宸殿血溅三尺。
一人率先腿软跪下,很快接二连三跪倒了一片,只剩左相党嫡系和一干御史躬身站着。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惶恐的请罪声浪潮般。
自卫璟宣布立后那日起,朝中分作两派,一派是卫璟的心腹与怕引火烧身的臣子,一派是左相党与不怕死的御史们。
立后的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气得砸了好几套茶具。
她派高嬷嬷去请卫璟到寿安宫,回回都被吴全客气挡回去。
接连好几日,朝中都为这事争闹不休。卫璟冷眼旁观,谁敢反对便贬谪、罢免。御史要撞紫宸殿血谏,他也不拦,等人撞完了,禁卫进殿将人拖走送去太医署。
强硬镇压下,左相一派怨气愈发深重,多次去信宫中,催太后向卫璟施压。
太后请不来卫璟,几乎咬碎后槽牙,纡尊降贵去了太极殿。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太极殿的宫门外。
墨一领着锦衣卫沉默将太后凤驾拦下。
高嬷嬷板着脸,厉声呵斥:“一群没长眼的死人东西,没看见太后娘娘来了,堵在这作甚!”
太后端坐在步舆上,紧攥扶手,硬生生折了两只护甲才勉强维持雍容气度。
吴全拿着拂尘满脸堆笑走出,先恭敬拜见,随后真情实意道:“陛下犯了头疾,起不来身,差老奴来向娘娘道罪。等头疾缓解了,再寿安宫向您请安。”
太后又折断一只护甲,语气冷硬:“既然皇儿在病重,哀家更应去瞧瞧。”
吴全继续打太极:“陛下不忍娘娘担心,特意嘱咐,不能让娘娘瞧见病容。”
“好、好一份孝心。”太后面寒如霜,“那哀家便不见他。你去将那女子带出来,哀家要好好瞧瞧,到底是多倾国倾城的绝色,把他蛊惑成这样!”
“娘娘,楚姑娘在照顾着陛下,实在走不开,不如改日……”
宫门处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内殿的罗汉榻临窗,楚悠趴在上面往外看,修者五感敏锐,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卫璟坐在她身侧,不紧不慢抿了口龙团茶。
她回身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他侧目看来。
楚悠托着腮,眉间略带忧愁,“你娘好像对我意见很大。”
“在意她做什么?”
“毕竟是你的娘亲,我不想你和家人因为这些事闹得太僵。”
他上一世生母早逝,身边也没亲人。这一世难得娘亲还在,楚悠不想见他又同之前一样,因为权势纷争,闹到手刃血亲的地步。
卫璟低笑一声,语气玩味:“娘亲?”
温热指腹按住她皱起的眉头,一寸寸抚平,“她并非我的生母。”
楚悠怔愣,下意识重复:“不是?”
“太后入宫七年无所出,宋家送了个厉害医师入宫,断定她无法有孕。她把先帝灌到半醉,挑了个宫女送到榻上,然后将有孕的宫女藏在宫内,开始对外假称有孕。”
“那医师助她瞒天过海,等宫女分娩,把孩子据为己有,并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人。”
“可惜,这孩子生来瞳色异于常人,被视为不祥之兆。太后一朝失了君心,连带着也厌恶那孩子。”
“留着碍眼,又舍不得杀,毕竟杀了这个就无法凭空再弄个皇子出来。所以苛责打骂,以泄心头之恨。”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与自身无关的事。
“而换子一事,先帝全然知情,还在暗中推动了一把。”卫璟漫不经心笑笑,“那时二皇子母家势大手握兵权,他想让宋家女得个皇子,去制衡二皇子的母家,让他喜爱的第四子继承大统。”
楚悠隐约猜到部分真相,“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真聪明。”抚平眉心的手指下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我那父皇做梦也没想到,最终是我登基。”
“宋家势大,他怕外戚祸乱朝纲,索性告诉了我,让我与他们彻底离心。”
他握住一截细腻后颈,稍稍用力,把楚悠向前压。
两人间的距离倏地趋近于无。
“活着的,且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太后、左相。还有你。”卫璟始终眉眼含笑,静静等待楚悠的反应。
她会怎么做?
故作悲伤安慰,或是深情款款说还有她在?
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等敌国皇室辛秘送回主家手里。
楚悠久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卫璟寻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这样的眼神。
温热手掌捧住他的脸,柔软触感落在唇上。
不含任何情/欲,唯有怜惜。
楚悠跪坐着直起身,环抱着他,将他拥在身前。
两人相遇之后,卫璟得到过很多个来自她的主动拥抱,这个格外不同。
令他产生了强烈的错觉。
仿佛他真成了楚悠最珍视、最重要的存在。
楚悠声音很轻:“是我来得太晚了。该早一点,再早一点来的。”
一股浓烈的涩意反复凌迟卫璟的心,他沉默环住身前的腰肢,将人完全禁锢锁住。
卫璟埋首在她的颈侧,轻轻一笑:“不晚。”
什么时候都不晚。
无论她何时出现,他都会甘之如饴,沉溺在这场虚伪的梦中。
*
卫璟开始带着楚悠一同去乾明殿。
乾明殿处理政务的御案旁添了张新桌案,窗下置了小憩用的矮榻,以山水屏风隔挡。
殿内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楚悠的物件。
平时有臣子拜见议事,卫璟也不让她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