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闻晓意瞪着圆圆的桃花眼,兴奋地看向他:“爸爸爸爸,我赶走了那个坏叔叔,我是不是很棒呀?”
闻羽之前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裹挟着担忧和后怕,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很棒?棒极了!”
感受到爸爸的情绪不对,闻晓意愣了一下,可他的脑袋瓜子还不足以让他分辨出那丝阴阳怪气,然后他不由地扬起头,看向身后的人。
薛殊接受到他的求助,选择挺身而出。
“是我……是我出的主意,你别骂他。”
“你出的主意?”
薛殊在他的视线里低下头,低声:“对不起。”
闻羽看着这一心虚一茫然的父子两:“你们当我傻的?”
“你出的主意?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出这个主意?嗯?”闻羽的声音轻轻的,但听到的人都能体会到里头的怒火。
“是……”薛殊硬着头皮回答,“为了把他赶走……”
闻羽“呵”了一声:“你是希望他惹怒司君涧被揍还是希望他暴露在公众环境里被人议论,还是希望他和那个人渣绑定在一起,别人提起那家伙的时候就会想起他?”
薛殊的头越来越低,明明比闻羽高了半个头,在闻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却叫对面的人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头顶。
毛绒绒的,像失落的大狗。
闻羽:“……”
他闭了闭眼,维持住火气,面无表情:“闻晓意。”
缩在薛殊怀里的小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薛殊犹豫了一下,还想再挣扎一下:“是……”
闻羽撇了他一眼,薛殊立刻噤声。
“闻晓意。”
闻晓意又抖了一下,但还是从薛殊怀里出来了。
“对不起,爸爸,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闻晓意嘴巴张了张,挑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答案:“我应该第一时间认错的。”
“……”好极了,他儿子是个会哄人的。
闻羽叹了口气,“你应该提前和爸爸商量一下的。”
如他所说,那些负面后果,闻晓意自己是绝对想不到的,可如果和他商量一下……
“他和我商量了的,”薛殊忽然出声,“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想了办法解决你这几天一直烦心的事情,是我鼓励他按照他的想法去做的。”
“我不认为他应该为了那些顾虑放弃他的目标……”他抬起眼睛,看进了闻羽的眼底,“我发誓,我会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地保护好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他只要从心就好了,跟随他自己的意志,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意有所指的话让闻羽想起来不久前想要好好聊聊的决定。
这一刻,薛殊已经借这件事将所有的想法和盘托出。
隐含着害怕与期待的目光落在闻羽脸上。
那道目光颤抖着,几次让闻羽以为他要挪开了,却又坚定地留了下来,告诉闻羽:不论是怎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如他所愿。
无论是决心远离还是给他机会……都只需要他一句话。
闻羽的呼吸滞了一瞬,微微吸了口气。
张口……
房门忽然打开,老人出现在门口。
两人双双愣住,还是闻晓意率先反应过来,蹦下地朝闻知秋跑去:“奶奶,你醒啦?”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了小孩好一会:“是……小羽呀?小羽今天乖不乖呀,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闻晓意拉着奶奶的手,晃晃脑袋:“不对啦,我是毛毛呀,奶奶,小羽是我的爸爸,我是小羽的儿子呦。”
闻知秋呵呵地笑,摸了摸他的头:“乖乖吃饭,要长得高高的哦。”
闻羽从被打断的思绪里出来,上前扶着他们:“会的,我们孤儿院里的孩子都长得特别高,毛毛以后肯定也会长很高的。”
他们三个在一块走着,薛殊站在一边,颇有点无所适从。
闻羽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前的事之后再说。
薛殊明白过来,向他点了点头,刚要离开,老人的视线朝他投来。
浑浊的眼睛似是清明了一瞬,再看过去,又是茫茫的一片。
像是什么都看不清的视线落在薛殊的脸上,他难得有些慌乱,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唯一能解救他的闻羽没接受到他的视线,倒是看着闻知秋的眼神若有所思。
老人的视线细细扫过了薛殊全身,带着长辈的慈爱和关怀,莫名让薛殊从尴尬的处境里冷静了下来。
然后,闻知秋笑了,像是终于认出他了:“是小殊呀,你也已经长这么高了呀?哎呀,以后可不能再和小羽吵架了,唉,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亲昵的语气让薛殊有些茫然,看向了闻羽。
闻羽抿了抿唇,没给他回应,转头轻声哄道:“哪有,我脾气很好的,才不会和他吵架呢。”
薛殊明白了什么,冷峻的脸上挂上了不熟练的笑容:“是是,我们从来都没吵过架,永远也不会吵架的。”
闻羽瞄了他一眼,得到一个有点讨好的笑。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都要好好的……好好的……”老人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像是念着什么记挂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她颤步朝院里走去,慢慢在花藤下的椅子上落座,然后搂着不断逗她笑的闻晓意,眯眼享受着阳光。
闻羽在她身边蹲下,薛殊原地顿了一会,也走过来,蹲在椅子的另一边。
他们一左一右地搭着老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聊着孩子,也聊着已经是过去的未来。
某一刻,闻羽的手忽然抖了起来,闻晓意也猛地扑到了薛殊的怀里。
他们的眼睛红红的,同时停下了不再有意义的话题。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桃花眼里滚了出来,最后,泣不成声。
第48章 决定
闻知秋的葬礼举办地并不盛大,正式邀请的人不多,大部分都算是“自己人”。
院里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孩子,加上薛殊和周围一圈的邻居,没有别人。
生死是平等的,不分好人也不分恶人。
但命运也许会稍稍眷顾一下这位善良的老人,让她见过了每一个牵挂着的孩子,让她知道每一件挂念的事已然终了,之后,不带遗憾地沉眠在和煦的春日里。
“我才知道,妈妈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正巧办完所有的手续,这怎么不算是命运呢?”莫可开了个玩笑,眼睛红通通的,却无损眼里的欣然。
其他人就都笑了一下。
莫可拍了拍小孩们的脑袋:“去,给奶奶讲讲你们编的故事,一个个小皮猴子,还大言不惭呢,让我们看看都有些啥异想天开的。”
于是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跪在灵座前,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
这个葬礼并不悲丧,人不会被这一场生死轻易拌住人生,他们的妈妈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风像她低声的絮叨,她说:朝前看,以后都要过得好好的。
他们听见了,在故地守了七天,迎着始终和煦晴朗的天气,各奔东西。
闻羽和薛殊是一块走的,闻晓意没舍得和才玩了几天的小伙伴们分开,和爸爸商量之后,留在院里。
飞机上,闻羽有点累了,歪过头睡着。
薛殊就坐在他旁边,先是瞄了一眼,然后又瞄了两眼,然后转过头看了三眼,最后干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动了。
“……”闻羽叹了口气,睁开眼坐正。
等他视线落到旁边时,果然看到薛殊正襟危坐低头看宣传单的正经样子。
但是宣传单拿反了。
撇了眼那张明显还一无所知的认真脸,闻羽挑了下眉,转头看向窗外。
连绵不断的白云和蓝天,索然无味。
一股视线又落在他脸上。
闻羽默默在心里数:一、二、三……
他没发现,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和闻晓意憋着坏的弧度一模一样。
窗外落进来的光照亮了青年的侧脸上,微微泛红的眼角狡黠又明媚。
薛殊看得痴了。
下一秒,青年猛地回过头来:“薛总,有什么事吗?”
视线陡然相撞,让薛殊的心砰地一下,跳得他不知所措。
脑筋嘎吱嘎吱转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闻院长认识我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闻羽脸上的笑意果然收敛了一点,扳着手指一时没有回应。
薛殊呕死自己了,刚想转移话题。
闻羽忽然道:“可能……是记不清,把你和别的人弄混了吧。”
“说得也是,”薛殊扯出笑容,顺势道,“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
闻羽撇了他一眼:“想来就来,没人拦你。”
“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