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一行,都很可爱。
那股刻意摆出的气势,在他眼里,具象化为一只漂亮的、颜色鲜艳的纸老虎——汤遇管着他,替他清扫身边的桃花,他求之不得。
汤遇努努嘴,哼了一声,“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
“没错,”男人肯定,“我是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
汤遇回过头来,挑挑他的下巴,“小嘴这么甜啊……”他顿了顿,又恢复正色:“……你今晚说自己不太适合当演员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干这行了吗?”
“当演员很无趣。我只想给汤遇作配,其他的戏我都没有兴趣。”
“想得美,哪有这么多好戏给你拍……你不做演员,还能做什么?”
“你说——”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去上学怎么样?”
“……?”
汤遇愣住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望回前方:“怎么,不想让你老公重返校园?”
“什么啊……不是……只是这个答案很意外。”
“其实我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一所大学,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成……心里一直觉得是个遗憾。”周竞诠停顿片刻,认真道:“汤遇,你觉得我现在去上学还来得及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汤遇攥紧了他的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男人弯起唇角,露出一角邪恶的虎牙,“能把‘骥’换成‘公’吗?”
“……”
汤遇抓起他的手,在那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欠儿的你!”
……
上学这件事还没定论,但杀青的日子已经确定了。周竞诠补拍完所有镜头,阿孝正式杀青,而汤遇这边的戏份也进入尾声——
虽然林君慈被阿孝邀请离开湾岛,私奔去香江,但在第二日,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
林君慈与松野惠里办了一场不中不洋的婚礼。
林府张灯结彩,挂起红绸。
厅外细雨如丝,将世界洗得一片灰白,厅内宾客衣着各异,和服、洋装、长袍,笑语虚浮,寒暄礼貌。
松野惠里披纱戴簪,静坐在花轿中,她面色冷白,唇上点一血红胭脂,她的神情平静得诡异,如同一尊被安放在仪式中的瓷偶。
而林君慈立于厅堂中央,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油头粉面。身旁的供桌上,香烟缭绕,红烛摇曳。
……
“新娘子来了——!”
松野惠里被引入厅中,与林君慈并肩而立。
管家高声唱礼:“——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向着厅外那被细雨笼罩的天地俯身而拜。
“再拜高堂——!”
案桌旁设着两张椅。林父身陷囹圄无法参加儿子的婚礼,家中独剩林母。
“夫妻对拜——!”
林君慈与松野惠里缓缓对视,躬身相拜。
屋外,雨声渐密,镜头升空——斗转星移,四季更替,宅院逐渐融入青山绿林之中——
“cut!”
红灯熄灭——
“杀青快乐!”
“杀青喽!”
“恭喜三位演员老师顺利杀青!”
……
汤遇将手里的大红花道具交给工作人员,怀里又被塞进一捧庆祝的鲜花。他怔怔地站着,还没从剧情中抽离出来。
这是一个悲伤的结局。
林君慈与松野惠里的婚礼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湾岛结束长达半世纪的殖民时期。
松野惠里随父亲一同被引渡回日本,林君慈作为她的合法配偶,也随行迁日,定居大阪。
林宅从此人去楼空,院落荒废,花木凋敝,马厩坍塌,一切归于尘土。
多年以后,政府启动历史建筑修复项目时,工作人员在林宅的马厩废墟下,于破碎的地砖之下,意外挖出两具白骨。
一具是马骨。
另一具,是一名成年男性的骸骨。
剧本里虽未点明这具骸骨是谁的,但汤遇偏向是阿孝的。他认为林君慈是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他被剧情的余韵所牵引,情绪有些低落,却还是笑着和化妆师、造型师、摄影师……一一拥抱了一番,最后是导演。
“汤遇,你做到了——摒弃杂念,去芜存菁,你不光做到了,还做得很好,我很感谢你能来演林,希望这部电影能不负所望,为你,为我再赢得一份肯定……”岳夫亓紧紧拥住了他。
“……”
汤遇被抱得有些措手不及,正要放开对方,结果看见了不远处抱着花来的男人。
——周竞诠今天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发胶背头,怀里的花是红玫瑰。
自从杀青那天起,剧组就退了他的房间。他本想赖在汤遇那儿,等到一起杀青后再走。可汤遇坚持让他回家休整休整……这样算下来,他们已经有四五天没见了。
“行行行老岳,您别在这儿感性了,我得赶紧去卸妆,咱杀青宴上再哭不迟……”汤遇拍拍岳夫亓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岳夫亓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哎?
他的视线顿住。
只见汤遇快步朝周竞诠走过去,虽然只是一个后脑勺,但也能看出那压不住的雀跃。
汤遇从男人手里接过鲜花束,抱在怀里,随即肩膀倚在对方身上,两人就那样肩并肩,贴着一起走远了。
“……?”
岳夫亓站在原地,面色凝重。
……
晚上的杀青宴那叫一个大办特办,几乎所有参与《osaka》制作的人都来了,现场好不热闹。
制片人订下了一个原本用于婚宴的大厅,设了几十桌。说是庆功宴,其实气氛和婚礼酒席没什么两样,他们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谁不多喝几杯,多闹一会儿?
大家按部门、组别分桌而坐,彼此熟稔,没有拘束,都很放得开。
汤遇和周竞诠坐在演员那一桌,两人挨着,悄悄在桌下牵着手,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俩也算是小别了几天,周竞诠的真面目也算是彻底暴露了——汤遇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吃飞醋呢?
就因为看见他和岳夫亓抱了一下,这人就生气地跟他讲:“汤遇,你以后不能这样。”
“我哪样了?”
“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老头儿也不行吗?岳夫亓都奔六了,我都可以叫他爷爷了。”
男人冷着脸说:“不行。”
汤遇笑得不行,最后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坏东西。”
……
现在这人已经是被他哄好了的状态,正乖乖地坐在一旁,替他倒酒。
汤遇不禁感叹,他们也是返老还童了——俩人年纪加起来远超六十了,可一谈起恋爱来,怎么比二十岁的小年轻还要腻歪呢?
……
饭吃到一半,导演助理过来传话,说岳导要带几位主演和制片人挨桌敬酒,让他们准备准备就过去。两位年长的演员就不必去了,让他和周竞诠两位小辈代表就可以。
汤遇点头应下。
岳夫亓如今虽已是业界的大导,但这些人情世故从不怠慢。他重视团队,也懂得感恩投资方,每逢酒桌敬酒,必亲自带头。这种场面他经历过无数次,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演员,永远都是汤遇。
最开始是在《譬如朝露》的杀青宴上,那时的汤遇还青涩,不懂敬酒,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倪翰生身后,避开那些递来的酒杯。而如今,汤遇完全能自如地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接下那些酒杯,说几句敬酒词,开几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岳夫亓心里百感交集,也许是酒意上头,他想起了《譬如朝露》杀青后,汤遇那久久不能出戏的模样,其实当时他都看在眼里,却无力干预,因为他知道,汤遇是爱上了戏里的孟家臻。这种事,他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弥补就是嘱咐倪翰生,要他杀青后不要与汤遇接触,好让他尽早出戏。
而今晚,他又看见了那熟悉的一幕——汤遇挨着周竞诠,笑着,眼神里的依恋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了。这模样与当年一模一样,甚至更深,更厉害。汤遇似乎是再次坠入其中,只是这一次,他不是林君慈的神态,这次恐怖——
汤遇演的是自己。
他好像是爱上戏外的周竞诠了。
敬完最后一桌,岳夫亓按住周竞诠的肩,低声道:“小周,你跟我出来一下,咱俩单独聊两句。”
“好。”
两人出了大厅,找了个楼梯间站定。岳夫亓主动掏出烟盒,抽了出一支递过去。周竞诠自然地接过,点上。
他们并肩站着,烟雾缭绕,一时无人开口。
“……”
岳夫亓组织了一番语言后,道:“周竞诠,那天你说,让我做人要有点良心,我回去好好想了想……”
“不敢。”
“你敢,你怎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