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
那完全不像是源雅一会说的话。
这家伙平常大大咧咧没个正形,但对于情感的表达一直都很……内敛?
此刻,无惨完全忘了在产屋敷家的糟心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被抛之脑后,转而专心研究起了眼前名为“源雅一”的神奇存在。
尖尖的指甲就搭在源雅一鬓角的位置,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划开皮肤,将这张精致的面皮一寸寸剥下来。
源雅一沮丧地耷拉下眉眼,半垂的纤长眼睫在下眼睑上投照出一小片阴影,让那两颗黑珍珠似的眼睛看起来愈发深沉。
“……要不然呢?货真价实的本人,源雅一无疑。”
他莫名想笑一下。
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乎意料的。
他头一次发现,无惨在有时候在某些方面,真的特别特别迟钝。
是因为压根不会往另一个方向想是吗?
无惨迅速避开源雅一较真的视线,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像赝品。”
源雅一该不会又打算骗他吧?
源雅一奇怪不已,“为什么?”
“源雅一根本不会说出那种话。”无惨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了不少。
源雅一蹙蹙眉。
无惨掐紧源雅一脸颊上的一块软肉,咧开鲜红的唇角,用尖利又扎人的声调说:
“源雅一根本不受我控制,他也不喜欢长久地禁锢在某一地方!”
这家伙是实打实的山雀,早就野惯了,压根就不是习惯拘于鸟笼中的金丝雀,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当年在神社里时,源雅一白天会留下来看护他,但等他一入睡,源雅一就会离开神社去外面游荡,直到翌日清晨才回来。
之后他们俩搞在了一起,源雅一才停下外出夜游,夜里就躺在他身边,哪也没有去。
但本性难移。
源雅一始终是那只喜欢到处乱飞的山雀。
即便他如今供奉着源雅一最重要的神位,这家伙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
无惨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源雅一不会喜欢他操纵他一切的。
他都开始怀疑源雅一作为源彦被他养着的那些天,是不是真的没有离开过人见城的那个城主府了。
源雅一诧异片刻。
咦?
无惨居然比他想的要更了解他?
他以为他从不关注这些。
“你……真的是无惨?”
源雅一抬手捏捏无惨的后颈,又摸摸无惨的脸,像是在切身辨别真伪。
“……”
无惨眼含怒意,愤愤瞪视着源雅一。
这家伙的肋骨又想断了是吗?
源雅一抿着唇角,忽然笑了起来。
“那你把笼子打开不就行了吗?我还是会乖乖飞到窝里的。”
黒发的神明好整以暇地双手绕过无惨的肩,环在那根冰冷又苍白的脖颈上,随即调整姿势,膝盖微屈,让自己大半个人都倾靠在无惨身前。
他像山中貌美的精怪般用蛊惑人心的语调轻声怂恿着。
“我说的是真的哦!只要你想,可以操纵我的一切。”
无惨心底控制不住地涌现隐秘的兴奋。
就像是狩猎已久,终于捉到了自己想要的这只鸟,对方乖乖窝在他的手心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要不要剪断对方飞羽。
将主动权和控制权牢牢抓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但很快,雀跃褪去,他就把头别到一边,同时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怎么可能!你这个骗子。”
他能这么做和源雅一喜不喜欢他这么做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而后者显然是决定他能不能那么做的基本点。
这家伙说的话,绝对不能相信。
源雅一并不在意无惨的指责,手指卷起一缕黑蛇似的长卷发,在指节上绕了好几圈,随后他贴着恶鬼的耳畔说:“我只是想说,你是唯一有这种权利的人。”
唯一?
无惨瞳孔紧缩,像是突然之间灌进了好几瓶酒,惨白的面容上泛起好看的潮红,脑袋晕乎乎的。
他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纠结成了一团。
又好像凭空被人塞进去了好几只活生生的蝴蝶,那些蝶翅在狭小的空间里尽情扑棱,挤得他浑身的脏器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源雅一的腰上,此时正用力勒紧。
衣料摩挲的细小声响和扫在他耳边的浅浅呼吸揉在一块儿。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层层叠叠地回荡。
——源雅一是个实打实的骗子!千万别相信他!要是相信这家伙,你就彻头彻尾地输了!
接着,另一道又说:
——但源雅一最重视承诺不是吗?这种话一旦说出口那就是真的,只要答应了他的事,源雅一都会做到。
无限次昏黄色的灯火又多又密,犹如错乱的棋盘,远处葳蕤光线糅杂在一块,散开圈圈光晕。
无惨被晃得头晕眼花,不禁在心里开始指责起了鸣女。
他眯着眼想要转头去看源雅一的脸,但以他们俩现在的姿势,显然不允许。
况且……
他居然有点恐惧?
如果,如果他从源雅一那对夜空一样的黑眼睛里看到一丝戏谑的神态……
那他百分百会动手杀了源雅一。
一种疯狂的焦虑裹挟了他,无惨正无比阴暗地想象源雅一满身是血倒在他眼前的那个画面。
曾经想要的,如今触手可及,可他眼底闪着异样的暗光,面色没有欣喜,只有一片深沉。
“真的?”
他反问道。
源雅一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
“真的。”
声音平稳又镇定,意外地让人安心。
无惨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迅速向另一端倾斜。
几乎是瞬间,他就相信了源雅一所说的话。
那就再相信这家伙一次。
若是敢骗他,他这次是绝对不会放过源雅一的,等着被他抽筋拨骨吧!
无惨再次收紧了手,将源雅一牢牢抱住。
但下一秒,他身上一沉,能明显感受到源雅一把所有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
无惨:“?”
“腿麻了。”
源雅一说着,埋首在无惨的颈窝里,沉闷地笑了起来,胸膛的微微颤动似乎也传递到了无惨身上,促使他的心脏莫名加快了跳动。
无惨:“……”
活该!
他冷漠无情地骂了一句。
“所以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源雅一像块融化的饴糖,含糊着声说话的时候,黏黏的,让人怎么也挣脱不开。
无惨当即冷笑一声。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了?”
源彦平常会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的唇角,试探他会不会不满,现在想想,那全是源雅一装的。
源彦的温顺全都是假象,是源雅一为了满足他的控制欲,刻意营造出来依附于他的。
想起这件事,无惨刚刚消弭的怒意又翻涌了上来。
他在心底尖锐地讥讽着。
这家伙是真厉害啊!
竟然还敢骗他第二次!!
不,或许不止一次。
源雅一真可恨啊!
“那……产屋敷家的事?我觉得肯定没有下次了。”
源雅一的黑眼睛好似闪烁着点点亮光。
无惨质问:“你还想有下次?!”
源雅一扶着无惨的肩,哼哼笑了笑。
“怎么会!你现在和产屋敷家,已经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和产屋敷家有什么交集。”
无惨撇撇嘴。
但源雅一以后肯定还要去产屋敷家,因为给出的那两个该死的承诺。
现在想起来,火气没最开始那么大了。
源雅一似乎是缓过来了,直起身,和无惨分开点距离。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他们俩在这刻没了话题,又像是刻意不去提起另外想说的事。
——窸窸窣窣。
是袖口的布料擦过另一件和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隐秘地滋生。
尚存的紫藤花香和源雅一身上沉稳内敛的气息徘徊在他们俩的呼吸之间,无惨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瓣内侧的软肉,血液流动的速度好像变快了不少。
源雅一再次靠近,小心的,带着些许试探意味,动作幅度很小。
垂落的鸦色长直发与纯黑的卷发末端轻轻相触,又在下一秒分开一点,然后再重新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