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长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有无奈,却也有让我鼻子发酸的疼惜:“小曦啊,你能活下来,还真没欢蹦乱跳的,老天对实在是厚待。”
我忙不迭顺着杆子往上爬,嬉皮笑脸:“是吧,舅舅,吉人自有天相!”
可这笑容还没在脸上绽开多久,舅舅突然话锋一转,冷不丁问了句:“你知道谢濂的事了吧?”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把我的雀跃浇灭,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我默默拿起一块新的糕点,小口咬下一点,又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好。”舅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小曦,你姓赵,名字也是我取的——我那会儿给你取这个‘曦’字,就是盼着你能像晨光一样,哪怕遇到阴霾遮天,也始终敞亮温暖,做人做事都能堂堂正正,不被晦暗绊住脚。”
舅舅的话像一颗石子,猛地砸进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眼眶瞬间就盈满了泪水,我赶紧用力咬住嘴唇,不让泪珠掉下来
虽然母亲和仙姨都和我说过,无论我身世如何,我始终是她们呵护备至的宝贝,可此刻听舅舅说起取名的初心,听他把对我的盼头说得这样真切,心里的滋味又多了几分不同的滚烫,像是有团暖火,悄悄裹住了五脏六腑。
望着舅舅那沉静的表情,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顺带把泪珠儿晃出去一些,声音有些哽咽:“我懂的,舅舅。”
“那便好。”舅舅不再多言,也拿起块糕点,细嚼慢咽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发问,“小曦,照你的说法,你与那吐罗国的大公主,倒是颇为熟悉?”
咦?为什么会说到鸢子?
“算不上吧……”我我想起她留给我的画册,忍不住脸又烧了起来,但是面对舅舅,我不愿撒谎,期期艾艾地道,“她好像,嗯……”
舅舅点了点头,我如蒙大赦,立刻闭了嘴。
“那很好。”舅舅看着我,笑容可掬,但那笑意里,似乎有些什么意味深长的意思,“你和我一道去会一会这位吐罗公主吧。”
“什、什么?”我大张着嘴,难以置信地叫起来,“舅舅你、你要去见鸢子?”
舅舅轻轻一笑,纠正道:“不是去见鸢子,是去见——吐罗公主。”
我马上反应过来这二者的区别,不禁瞪大了眼睛,再次结巴了:“舅舅,您、您的意思是,您作为东楚的……去、去见吐罗公主?我们不是要和吐罗开战吗?”
不会有错的。
鸢子也承认,吐罗控制西蜀、觊觎播州,最终目的就是南下入侵东楚,这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局面,怎么还能见面?
“不一定。”舅舅笑得云淡风轻,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我那和蔼可亲的舅舅了,而是东楚沉稳锐利的君后,是曾经统领过千军万马的的南越王,“能不能避免开战,就看我们怎么和那位吐罗公主谈了。小曦,你既然和她相识,倒是省了很多事,就说你遵我之命,邀她前来相见,并且届时你也会在场。”
我已经无法形容我的震惊了,张了两次嘴,到了第三次,声音终于出来了:“可是是可以,但是舅舅,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信送给她啊。”
“这个你放心。”舅舅把糕点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笃定,“送信的事情,我自会安排。”
第74章 两封信
第七十四章、两封信
我挖空心思,在“吱喳”的陪伴下,终于苦心炮制出那封给鸢子的信。
非常艰难。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晓得该用什么口吻来写这封信。
只转述舅舅的要求,似乎不妥;提到她最后赠予的那本画册——又哪里不对。
最后写来写去,“吱喳”已经极度不耐烦了,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我把它的头稍稍挪了挪,生怕这猴子也跟人一样睡着了流口水,毁了我这来之不易的信。
我灵机一动,不如就用“吱喳”为引子好了。
没有太多的追忆过往,我把舅舅的提议在信里写了,顺带提到会把“吱喳”带去,这大概是我如今能给她的,最妥帖也最真心的一点情意了。
写完之后我又看了一遍,“吱喳” 不知何时醒了,凑了过来,装模作样地晃着脑袋盯着信纸,我们一致决定,这封信没有任何问题了。
等我拿着信正要出门交给舅舅,冷不丁差点在门口撞上正要敲门的陶先生。
陶先生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比起前几日因操劳而显憔悴的模样,他此刻面色红润了些,眼底的倦意淡了不少,原本微蹙的眉舒展着,虽依旧带着几分清冷,却已恢复了往日那份沉稳平和的神采。
更巧的是,他手里居然也拿了一封信。
“赵……曦儿……”陶先生称呼我的时候,面色有些窘迫,他似乎还是不大习惯把我视作自己人。
“陶先生,你这封信要交给谁?”我故意忽略掉他的不自在,开门见山地问。
听我问,陶先生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上的那封信上,他的眉头轻轻地一皱,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双手举起他的信,递到我跟前,郑重地说道:“郡主,请替我将此信,转交给君后殿下。”
我望着陶先生那神情凝重的脸,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将我所有的疑惑不解填塞其中。
见我这般反应,陶先生也有点发愣,小心地问:“是不方便吗?”
“不,不是,”我摇了摇头,晃了晃自己手上的信,说,“那刚好了,我正要去见舅舅,陶先生你也一起来吧。”
陶先生的脸色却微微地变了变,唇角露出了一丝的苦笑,垂着眼对我道:“曦儿,在下……不能去见君后殿下,所以才要来麻烦你。”
“为什么?”我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不觉伸手去拉住陶先生的衣袖,“舅舅有什么不能见的?你跟着我去就是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抬手缓缓拨开我的手,笑容还在,但却是苦的:“在下是东楚的罪人,又有何颜面见那位贵人?”我还不及开口,陶先生的下一句就让我愣在了当场,“而且……我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今日就离开这里。”
“离开?”我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两个字,“你要去哪里?你不等大哥哥凯旋归来了吗?”
我分明瞥见,陶先生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他很快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释然:“不了。当年王爷托付我的事——找到克制‘药人’的法子,我已然做到。只要战场上用了那些淬了药汁的箭矢,此战,定能获胜。”
“可是……” 我还想开口再劝,话到嘴边,却对上陶先生抬头望来的目光——那里面藏着的恳切与乞求,像软针轻轻扎在心上,让我再也说不出阻拦的话。我只能默默点头,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信,只觉得沉甸甸的。
陶先生见状,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对着我深深一揖,几乎弯到了腰,随后转身,脚步不疾不徐地离开了,背影在廊下的光影里,渐渐变得单薄。
我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酸酸涩涩的。虽不清楚陶先生究竟为何要这般匆匆离去,可那份藏在决绝里的万般不舍与身不由己,却像薄雾般萦绕在心头,让我莫名怅然。
把两封信紧紧按在胸前,直到陶先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我才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转身往舅舅所在的偏殿走去。
偏殿门口的守卫见是我,并未阻拦,只微微颔首放行。我掀帘而入,正撞见舅舅和仙姨相对而坐说话,仙姨见我进来,笑着起身,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没多言语,便转身轻步离开了。
舅舅抬手招呼我坐下,我连忙将手里的两封信都递了过去,一边说着陶先生的事,语气里难掩遗憾:“陶先生人真的很好,他大概是觉得,从前也算与东楚立场不同,如今又有那样一位师父,便没脸来见您。可他真心帮了我们不少,还找出了克制药人的法子,实在是个好人。”
我絮絮叨叨说着,舅舅已经默不作声地把两封信都看完了。等我话音落下,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桌面上,掌心覆上去按了按,忽然抬头对我笑了:“你不必替陶思源忧心,他的事,我早已知晓。对了小曦,你这信写得不错,字也比从前有长进多了,可见当年逼着你苦练,终究是没白费功夫。”
嗯?话题怎么跑我的字上去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追问陶先生到底有什么隐情,舅舅却已经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赶人”:“小曦,你回去收拾准备一下。最快明日,最迟后日,若是顺利,我们就能见到那位吐罗公主了。舅舅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你回去多陪陪你母亲也好。”
没奈何地起身向舅舅告辞,我去找了母亲,一问才知道,仙姨这两天也行踪诡异,时常不见踪影。想到刚刚在舅舅那里见到了仙姨,又想到仙姨据说一直都是做着暗中的事情,我似乎有些明白舅舅会怎么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