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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孀妇 > 孀妇 第148节
  可是他,却牢牢记得,且记得如此清楚,与她争吵时,将这个名字随口便说了出来。
  她的瞳中骤然烧起怒火,泪痕如剑印:“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不牵连旁人。”
  宗懔面无表情,盯着她片霎,才开口:“他觊觎你,要提亲娶你。”
  “觊觎?什么叫觊觎?”郦兰心怒极反笑,“私谋不应得之物为觊觎,希图非分之望为觊觎。”
  “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我的事!他只是个无辜的人!”
  宗懔漠然:“朕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外调离京罢了。”
  “外调离京。”她径自重复他说得这四个字,笑容惨淡,“你究竟还要做这样的事做多少回?你就这么介意,你就这么恨不能把和我有关的人统统驱逐?”
  “许渝的坟,也是你特下的令。”
  想起许渝的棺椁远走西北,剩下的许氏族人俱是老弱妇孺,他的棺椁坟墓或许根本没有人好生照看,而她嫁他一场,却连他的衣冠冢都不能立,如今更是连香火都供奉不了,郦兰心鼻尖泛起阵阵极酸。
  当初京中参与逆王之乱的臣工世府何其之多,可坟也要跟着流放的,只许氏一门。
  都是因为她。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依旧毫无悔意。
  他说他会改,会补偿她,然而她知道他的劣性,他会瞒着她继续做他自己觉得满意的事。
  他如果不悔,不改,日后,她身边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被开罪牵连。
  “你有我,就够了。”宗懔敛眸,声微冷,“再者,兰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心狠手辣,苏冼文是外调为官,不是流放为奴,至于许渝,许氏谋逆,他虽死了,不曾参与,到底也是许氏之人,不过是移坟——”
  “你刚才说,你要补偿我,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是么?”妇人轻冷的细声响起,截断他的话。
  宗懔眉心压沉,疑眸紧盯着她,额颞不知为何,忽地开始颤跳。
  郦兰心抹了抹脸上的泪,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我要你下旨,把二爷的坟迁回来,给他立冢,年年供奉香火。”
  “你说得对,我拧巴,我自卑,我薄情,我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她眼里倔着泪光,“所以,我就不识好歹到底了,我改主意了。”
  “你要是不答应这个要求,那也好,我就在这,日日为二爷诵经,我就是老死在这,也不和你回去。”
  “当然,你大可以强行逼我走,再接着拿旁人来威胁我,我的软肋,你都知道,如果你想要一具恨你的行尸走肉,随你。”
  ……
  姜胡宝计较着时辰,站在院门外,缓顺着臂弯里拂尘的毛,气声隐哼着小曲儿。
  然忽地,右眼皮突然剧烈狂跳起来。
  心头随之鼓蹦如雷,惶乱抬手摁住自己的眼皮,一股熟悉的,极度不妙的感觉重涌心头,且仿佛是旧历的重演——
  “砰!!!”薄旧小院门猛然被踹开,惊天震地。
  一干宫侍禁卫骇得瞬时齐跪于地,如狂风吹刮满地木叶。
  姜胡宝战战兢兢抬头,在定睛瞧清的一瞬,又猛地俯首下去。
  天子自院中迈出,带着暴怒极戾的阴沉面色。
  “陛,陛下……”
  “回宫。”冰冷沉声。
  “是!起驾——”
  第一百三十章 朕错了么
  近些日, 兴庆宫中越发沉抑寒肃,侍奉帝驾的宫侍皆日夜悬心,屏息阵待。
  自上回圣驾往玉山祈福回銮后, 陛下面色便阴鸷至今,本就对奴才们冷少言语, 如今更是威戾愈盛, 且入夜难眠的旧疾本好了许多, 这几日不知为何, 竟又犯了。
  偏生这回,主子像是受了何障,太医院、内侍监几番跪地劝请,却都不肯用药,就这么强撑着, 连前朝文武都瞧出了不对,请安陈情的书表疏文雪雨碎雹般堆进御书房,但俱如石沉海底。
  …
  今夜长生殿的宫灯辰时便暗了。
  圣上不在长生殿宿夜,而是摆驾太安殿。
  夜渐深,飞檐琉璃瓦光仍荧煌可见,雕龙梁柱盘展翩婉,神威相严, 此刻殿门紧闭。
  何诚接到旨意赶至殿前时,姜胡宝和谭吉都守在檐下,见他到来, 俱是身子一直,忙迎上。
  何诚三步并一步跨上白玉阶,虎睛直盯着前方微泄细静昏光的庄重殿门,浓眉拧成一股:“陛下如何了?”
  他本在巡查宫城夜防要事, 却被兴庆宫的传旨太监截在五凤楼,说陛下有旨,请他入太安殿。
  他当时着实惊了一跳,不为别的,只因太安殿在陛下登基之后便改了用处,如今是专门供奉老晋王与太妃娘娘神位的殿宇,旨意要他这个时辰入太安殿,不必深想便知今夜大抵有坎难。
  再联系这几日陛下从玉镜寺回来之后郁戾愈深的模样,何诚心中如有鼙鼓喧阗大震。
  谭吉依旧不是最先开口的,一旁的姜胡宝在他站定时就已半倾身凑近,压低声回答:“陛下今日入太安殿,要了酒醑。”
  说最后两字时,重了三分。
  耳中听清时,何诚眉心皱痕遽然更深,眼皮都随着惊疑朝中堆挤:“你说什么?”
  姜胡宝没再说话,只是灰青着脸,闭眼,沉沉点了回头。
  何诚抬首再望,此刻那殿门上舞爪的金龙都好似更加狰狞可怖几分,似有若无的香火焚息无异于股股瘴气。
  “大统领,陛下今日要的御醑有些多,且送进去的时辰也久了,所以,您进去之后,多加慎重。”一直不出声的谭吉终于开口。
  言中之意不能更加清楚明白——
  殿中的天子,或许已经醉了。
  醉酒之人,需万分小心待之。
  但何诚听完,先是瞳中又震,紧接着,却是轻嗤了一声:“宫里的贡酒,就是喝上几十坛,陛下也不会醉的,顶多暖暖身子罢了。”
  他们西北王府地处苦寒,尤其军中,需常年备烈酒暖身驱寒,宫中内酒坊贡上来的御酒,为着龙体康健,如无特旨,绝不会奉上烈性浓质的,通常只在味与香上追求极致。
  他惊只惊陛下竟会在老王爷与太妃娘娘的神位前饮醑,倒不是担心进去之后会对上神智不清的陛下。
  “通传吧。”朝殿门仰了仰下巴。
  谭吉颔首转身,至门前扬声:“启禀陛下,何大统领到了。”
  殿内没有回声。
  姜胡宝朝殿门两侧的宫侍使了眼色,后者立即将殿门打开,待褪了甲胄的武将入内后,又缓将重门闭阖。
  身后殿门合拢之音沉重,殿内火燎金箔银纸的呲细声却更难忽视,虽殿中棱窗俱开,但香灰气依旧极重,其中还掺杂丝缕酒气。
  何诚步下缓重,慎慢朝殿内行去。
  越往深处,宫灯越明,焚灰残烬气息也越浓闷。
  未几,眼中最先映入朱壁之上齐并悬挂的两幅画像,莲花柱顶,紫檀供案,案上金制神龛,静奉着两座神牌。
  此时案前矗着今夜方才移进殿内的石底焚帛炉,炉旁除了堆攒的冥宝纸钱等物,还放了整一桌的贡醑御酒。
  皇帝背对着他,默坐楠椅之上,将手中薄叠金纸送入燎炉,而后又端起一旁满盏玉樽,仰首饮下。
  “陛下。”何诚先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紧接要跪下行礼。
  “免了,过来坐罢。”赦令先动作一步到达。
  何诚顿住身,眉心攒紧,又看了那漠冷萧晦的背影一眼,抹了把脸。
  先朝神牌恭敬拜了三下,方才从殿宇另一旁提了一张椅,大踏步到桌旁,夯气放了。
  坐下之后,也不讲究什么,拿起桌上酒壶便倒了一盏,抬脖子就喝。
  宗懔斜睃他一眼,后又将眼垂下。
  何诚灌下之后咂了咂嘴,嘶声:“他奶奶的,宫里的酒还是比军里的滋味儿好,就是不够烈。”
  说罢,再倒一盏,要放下时,看着桌另一侧那只帝王玉樽空了,便又提起酒壶,往那樽里也满泛了一杯。
  “陛下,喝,喝。”大喇喇叫唤。
  仿佛不是被传召而来的臣子,而还是当年军里的主帅副将。
  宗懔没说话,顺着话拿起酒樽,但没像之前那样灌下一整盏,只浅酌了半口。
  何诚豪灌了第二樽后,也没再添杯了,掌里捏着金樽,抬头看着壁上的故像,沉默下来。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燎炉内赤火燃烧愈灼,紫殿窗外夜风轻啸。
  两个人就这么默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何诚又倒了第三盏,举手猛饮完,砰地将金樽砸放在案上。
  叹了口气,直问:“陛下,您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
  他也不避讳什么了,方才进来到现在,心里也有了底。
  从玉镜寺回来的这几日,前朝后宫皆压抑不宁,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有姜胡宝之流伴驾,且也不是第一回 闹了,他已负荆死谏过一次,如今又因着先前的种种,在面对玉镜寺那位时颇为难堪,甚至有些羞愧,于是便也不好再莽撞行事,只能硬憋着。
  今夜圣旨突至,他心里石头抛起来又落下,一是惊,二是愁,都说万人之上是孤家寡人,果真不假,不然怎么轮不着他一个家臣来陪着灵前说话。
  “陛下,您……”
  “何诚。”天子微仰首,直望着悬在壁上的两幅画像,声沉若疑,“朕先前,做错了么?”
  何诚一僵,片霎后,挠了挠头,没敢立即说话。
  宗懔抬起玉樽,又饮了一回,目光依旧定在壁处:“她说,她没法对朕回以相同的情意,说她做不到。”
  何诚头垂得更低。
  “不管朕许诺她什么,她就是不信,说她做不到,说她怕。”面色漠然冰冷,“你说,真的是朕做错了么?”
  “陛下……”
  “可当初,父王不也是强退了母妃婚事,与母妃成婚后,再恩爱有加。”宗懔径自说下去,狭眸深冷,“朕凭什么不可以。”
  “陛下!”何诚这回是真想开口了,粗眉拧成麻绳,又嗐叹了一回,才说,“陛下,太妃娘娘和郦夫人不一样啊。”
  “太妃娘娘毕竟是京城世府出身的贵女,虽不是嫡女,可侯府里重视,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即便那文安侯府薄情险恶,但太妃娘娘说到底还是云家女儿,太妃娘娘不论嫁谁,云家都是太妃娘娘身后割不开的后盾、血脉干系连起来的合盟,且当年,老王爷是求了先帝下旨为太妃娘娘改立的婚约,太妃娘娘是圣旨赐婚的亲王正妃,只凭这两项,便足以给太妃坐稳王妃之位的底气,可郦夫人,一无家世,二无靠山,不仅如此,还有一干拖累地位的前尘旧事,如何能与太妃娘娘相较。”
  “还有,您别不承认,若是放在两年前,您自己相信您会喜欢上个寡妇么?”
  宗懔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