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细看,步伐急促,目光在破败阴暗的空间中疯狂扫视。
终于,他看到了!
文毓!
他在绳索的桎梏间挣扎,鸟虫还在不断啄咬着他身上的粗绳。
还没来得及冲过去,一个尚有神志的打手朝他扑来!
邵亦聪一拳将他揍飞,打手重重撞在铁皮操作台上,抽搐着再次成为鸟虫的目标。
“毓宝!”他终于扑到文毓身边,声音都在颤。
“……亦聪?”文毓声音虚弱沙哑。
“是我,我来了!”邵亦聪抱紧他,几秒后,他飞快取出折叠小刀,手指微抖地割开已被鸟虫啃咬起毛的粗绳,一把将他抱起。
他不敢耽搁,抱紧文毓,冲出房间!
邵亦聪抱着文毓,从这座郊区废弃厂房疾步跑出。
卢律师前来接应,救护车紧随其后。
救护人员迅速上前,从邵亦聪怀里接过文毓。一人固定头颈套上颈托,另一人用剪刀利落剪开衣物检查伤情,并为他戴上氧气面罩,接上心电监护。确认伤情稳定后,文毓被安置在担架上,推入救护车。
邵亦聪本能跟上,一只脚刚踏上车踏板,却被卢律师伸手拦住。
“鹿鸣君,”卢律师提醒他,“您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往宴会现场。”
邵亦聪愣住,心里是情绪的翻滚,担心、愤怒、不舍交织缠绕。
卢律师补充,“我会跟着去医院,并且通知文先生的家人。”
邵亦聪抿紧唇,目光停留在救护车的病床上。他终于转身,低声道,“那就拜托您了。”
“请您放心。”
片刻后,“砰”的一声,救护车的门在他眼前合上。
两路鸟虫群并未散去,而是在帝都上空重新汇合,让夜色愈发显得厚重。
第68章
回息林的烈火狂啸,已蔓延至心缘树。树心层的外皮已很脆弱,在灼热中接连绽裂。一道道裂缝如细长的刀口般撕开,血红色的树心液从中缓缓流出,在高温下迅速气化,化作无数细小的赤红颗粒,宛如微末星尘,被气流托起,纷纷扬扬地升上半空。
风来了。风自森林深处呼啸而出,裹挟着这无数赤红星沫奔涌而上,它们如一道道燃烧的光线,在空中狂舞翻飞,越过山岭与河谷,被劲风一路送往遥远的地方。
文家父子在网上发布消息:文毓已找到,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大批博主带着直播设备涌到医院外,想了解最新情况。
有人通过私人渠道得知文毓被打伤,而且打手很有可能来自军部。
群情更加汹涌。
黎锐风大宅外,安保层层叠叠,几乎到了森严到令人透不过气的程度。警戒犬与安保队员一字排开,手持通讯设备的黑衣人员不时来回巡视,耳麦中的低语此起彼伏。
一辆辆豪华车辆缓缓驶来,车队在外庭前停靠。一位贵妇优雅地挽着丈夫的手下车,脚跟才刚落地,便被安保人员上前围住,亦步亦趋地护送到目的地。
高耸的拱门内,轻快的弦乐声隐约传出,却无法冲淡空气中的紧绷气息。
尽管如此,黎锐风脸上笑意和煦,姿态热烈地欢迎贵宾到来,仿佛这府邸外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一会儿,一名部下走到他身后,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黎锐风脸色不改,微笑颔首,而后朝前来的一位公爵伸手,热络寒暄。
迎客的空档,黎锐风穿过明亮的廊道,推门进入偏厅。
房内灯光比主厅昏暗几分,冯致以背着手来回踱步,昂贵的订制礼服也遮不住他身上那股急躁不安的气息。金质袖扣在光线下冷冷发亮,却与他阴沉的神情格格不入。
“怎么了?”黎锐风关上门。
冯致以抬眼,目光带着几分焦灼,“你得再借我一些人手。”
黎锐风的嘴角一抽,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再借?眼下门口的守卫被调走了一拨,在郊外被那群鸟虫咬伤了一拨,去救你小儿子的那拨又被路边突然倒下的几棵大树拦路。现在,军部的大门外也围了不少人。你是要把我的人都耗尽吗?”
他目光不善地打量冯致以,声音陡然一沉,“冯公爵,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直戳人心,冯致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仆人小心翼翼地在门外禀报,“老爷,主上的座驾即将抵达,请您准备。”
主上在白钧远和宫门府的守卫陪同下,来到黎锐风的大宅。
他下车一刻,安保已在他周围形成铜墙铁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一片闪光灯亮起。
主上轻蹙眉头。
黎锐风前来迎接,“恭迎主上。”
“黎将军,您的大宅外,真是热闹啊。”
“主上请放心,一切如常。宴会即将开始,请随我到偏厅暂作歇息。”
冯致以早已在此候着,见主上进门,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冯公爵,”主上环视偏厅,“鹿鸣君呢?不见他随您一道?”
冯致以露出得体笑意,“谢主上关心,他有事耽搁,正在赶来的路上。”
主上落座后不久,黎锐风顺势上前,“主上,臣斗胆冒昧,今晚宴会隆重,宾客云集,臣想趁此机会,请主上为鹿鸣君与臣家小女儿赐婚。”
冯致以附和道,“请主上为他们定下良缘!”
这一幕分明是先斩后奏,主上直接宣布,既要将局势钉死,也不给邵亦聪任何回旋的余地。
主上没料到他们如此迫切,“……两位年轻人,已经见过面,彼此心仪?”
冯致以从容应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良缘,他们定会感激圣恩!”
白钧远开口,“既然鹿鸣君尚未到场,那等他来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主上目光沉静,“孤理解两位卿家急切想结为姻亲的心情,但赐婚之事,孤心里有数。两位,等一等便是。”
冯致以与黎锐风的神情在暖光下显得僵硬,但宴会即将开始,他们也不好发作。
熊熊烈火,宛如怒海狂涛。赤焰与烈风交织,翻腾起漫天火屑,将天穹燃成一片炽烈的赤金。浓烟深处,心缘树矗立于火海之中,不断从树皮裂缝中流出的树心液,瞬息化为无数光尘。逐渐地,它们汇成一圈暗红而晶亮的星尘带——极尽华丽梦幻,却在烈火吞噬的边缘。
宴会大厅穹顶高耸,镶嵌着金色雕纹与水晶吊灯,成百上千颗水晶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宛若漫天星河倾泻下来。四周立柱上悬挂着金边锦缎,随着空气流动轻轻晃动,迎接这一场盛大仪式。
两扇镀金大门缓缓开启,主上踏着红毯徐徐而入。
一袭深绯色织金长袍在地面铺展,金线勾勒的纹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线顺着他的肩线一路倾泻,将他整个人笼在庄严的光晕之中。
众贵族身着华服,绸缎、天鹅绒、锦缎与金线交织;肩章、胸针、家族纹章与宝石齐齐闪耀。他们纷纷转身朝主上方向俯身,裙摆与披风交错,闪钻与金属发出轻微碰撞声。
“恭迎主上!”
主上举起手,示意众人起身。
乐团奏起弦乐,宴会正式开始。
不一会儿,仆人来报,“鹿鸣君到!”
邵亦聪风尘仆仆跨进厅门,他的礼服上似乎还沾着一丝血迹。所经过之处,贵族们开始好奇地窃窃私语。
“臣,叩见主上。”邵亦聪来到主上跟前,恭敬行礼。
“鹿鸣君,平身吧。”主上朝他招手,让他来到自己身边。
冯致以盯着邵亦聪的身影,目光阴鸷。他见主上一副护犊的样子,心想再拖延下去后患无穷,于是上前再度开腔,“主上,如今人已到齐,是否可下旨赐婚?”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如果邵亦聪认命,政治联姻彻底落定,他们将牢牢控制他;若他敢当众拒绝,并道出自己的真实心意,那就等于自掘坟墓。到时自己势必要加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将他与那文毓一并打下地狱!
邵亦聪闻言,神色一凛。就在他张口之际,主上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眼神深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味。
白钧远见状,话语状似警告,实则稳住他,“鹿鸣君,请注意御前言行。”
邵亦聪领会,沉住了气。
主上转向冯致以,微笑颔首,“那就依冯公爵所言。”
黎锐风马上举杯轻叩,清脆的声响唤来众人的注意,“各位请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被引向高台,主上往前一步。“感谢黎将军精心准备的宴会,也感谢各位到来,孤有一桩喜事,要在此宣布——”
话音未落,他忽然神色一变,眉头拧起。众人目睹血迹从他左袖间渗出,滴落在地毯上。
“主上!”白钧远和侍卫几乎同时上前护住他。厅堂内呼声四起,宾客惊骇。
黎锐风赶紧过去查看情况,“主上,您怎么了?”
主上脸色苍白,“孤……方才把玩这断玉,因要宣布赐婚喜事太过高兴,一不留神用力便被玉角刺伤。”他的左手握着那块断裂的玉佩,血珠沿着玉痕蜿蜒,染红了掌心。
这好端端的,玩什么断玉?!分明是不愿下旨赐婚!众目睽睽之下,黎锐风咬紧后槽牙。他心想,这傀儡如此忤逆,看之后对他如何用药!
“御医院院长赵伯爵可在?即刻前来给主上治疗伤口!”白钧远不料主上行此险棋,急忙喊道。
“臣在!”赵伯爵和将军府邸的家庭医生提着药箱赶紧来到御前。
他知道主上长期服用特殊药物,体质羸弱,普通人或许能很快止住少量流血,但主上需要更长的时间。
赵伯爵无奈地朝黎锐风和冯致以看了一眼——这一时半会,估计是无法公布喜讯了。
“孤无大碍,不可影响各位参加宴会的好心情。”
主上话落,原本被惊动的宾客面面相觑,而后陆陆续续回到了舞池和高脚桌旁。乐团也在指令下重新奏响音乐。
然而,一丝阴霾已笼罩在水晶灯交织的金色光晕下。
黎锐风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脚步不着痕迹地向大厅一侧偏移,意图悄然离场。
“黎将军。”邵亦聪却挡住了他的去路,“请问您要去何处?”
这半途的程咬金让黎锐风脚步一顿,他眯了眯眼,“鹿鸣君,我年事已高,现在差不多是服药时间,未免影响各位,先去偏厅服药,再回来。”
这正是让黎锐风显露怪病原形的好时机。主上为了他不惜自伤,邵亦聪必须抓住时机,绝不能让黎锐风离开。
哪怕头破血流,他也势必要撞出一个裂口。
“主上受伤流血,尚且留在大厅以示尊重;黎将军倒是患了什么病,排场如此之大?”
刚奏响的乐声再次停下,众人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