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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欢情薄 > 第219章
  “跪着!”
  顾元珩怒骂道,却又因压抑着什么一般,微t微颤抖。
  他自姜眉身边走过,甲胄轻蹭过她的衣角,却不敢侧首,不敢去瞧一眼她的侧颜,只在两人错身的瞬间轻声说道:“小眉不必。”
  冯金会意,上前欲将姜眉扶到一旁,见姜眉还紧挽着顾元琛的手,微微摇头,目中满是恳切,示意她不要此时倔强。
  顾元珩行至御座前,看着那深深嵌入木中的箭矢,沉默片刻,将其拔下,掷在一旁。
  他只感万般疲累,坐入冰凉的御座,便不得不看向低处的二人。
  见姜眉仍站在原地,目光紧锁在顾元琛身上,不肯到一旁,他掩面咳嗽了几声,终是阖目痛苦问道:“你是担心朕用敬王的性命来威胁你吗?”
  姜眉目光转向他,却没有回答,顾元珩起身疾步行至姜眉身前,挽紧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至御座上,让她坐下,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按抚。
  “小眉,你又是这样,不肯同朕说一句话……”
  他轻笑一声,试着抬起手,如同从前那般轻抚她的面颊,却最终在将触及时颓然放下了,垂眸低声道:“朕不会杀他的。”
  顾元珩坐在姜眉身边,扶额轻揉着眉心,疲累不堪。
  从前身上青柏一般的香味不见了,被浓重的清苦药味覆盖,是一身血污也掩盖不住的。
  他的手很凉,比姜眉的手还要血色浅淡,她坐在他身边,目中终是缓缓落下一滴眼泪,砸在他的腕口上。
  缓神片刻,顾元珩凝聚起些许气力,目光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顾元琛怒骂道:“你现下满意了吗?”
  “顾元琛!当日在紫宸殿,你是如何答应朕的,朕推心置腹与你言说,让你在京中安养身体,不让你来东昌!你当朕是忌惮你功高震主,不肯给你功劳吗?愚蠢!”
  他声音陡然拔高,若手边再有一弓一箭,真想当即就拿起,只将他射杀了,一了百了。
  “你在北边征战了这么久,知道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可你怎就不知自复国以来江南是何情形?当年石贼作乱,战火并未南下,朕知道全赖你苦苦支撑,保住国基,你可想过,也正也因此,此地豪族士绅不认啊……要等今后江南再立一国吗?”
  “朕的政令一旦到了益州洛州便如泥牛入海,你可想过吗?”
  “朕不让你到东昌就藩,非是不念手足之情,是怕你到了东昌后身不由己,你就这么恨朕,你——”
  顾元珩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姜眉,不想再说二人之间的恩怨。
  “臣弟已经知道了皇兄的苦心……”顾元琛轻声答道,“臣弟知道皇兄要整治朝廷,整治益州,臣弟——”
  顾元琛打断了他,痛心疾首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想学名士风流?就想以你一死换得天下太平?你何时变得如此愚蠢,朕何时要杀你保太子了?”
  他掩面低咳,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叱问,声色却难掩悲凉。
  “你以为朕同你一样冷血,如你意图弑兄一般吗?你还记得自己身在皇家,记得你是大周的亲王,是朕的亲弟弟吗?”
  顾元珩垂眸喘息着:“你来了也罢……朕收到急报时已将至益州,让你安心留在太守府中,不要再去旁处!你却就连这几日都等不得,你,你就一定要活活气死朕吗?”
  他越说越激动,侧过头以袖掩唇,不愿再看顾元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肩头耸动,袖口隐约染上暗红。
  “你就这么想死吗!好,你慢慢等死吧,朕成全你,朕不杀你,朕会为你选一个好去处,将你圈禁起来,好衣好食供着你,只是今生你休想再见一个人,再没有一个人同你说话!这样就如你心意了?是吗!”
  顾元珩重重一掌拍在手边的雕栏之上,心中怒意却未见消减,他向后靠去,本想安歇片刻,却猛向前倾身,咳出一口血痰。
  远处顾元琛跪在地上,始终不曾答话,身边的姜眉却啜泣起来,试着想要把手从顾元珩掌心抽离出来,他并未放手,反叩得更紧。
  “小眉又想说什么呢……”
  他自嘲一般呢喃问道:“朕知道你恨朕,是朕来了,拆散你们二人了,是朕当年把你带入行宫,强把你二人的缘分断了,是吗?”
  未等姜眉回答,他轻笑一声,仰面望着大殿藻井,目光空洞。
  “当年,你说送朕一件礼物,便是让朕亲眼见到你的尸首……朕收下了。”
  “这六年来,朕日日都想着你这份厚礼啊……想来朕如今沉疴难医,不日就能去地下,见一见我们二人的孩子,也合你的心意了,对不对,小眉?”
  他顿了顿,握紧姜眉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依恋地摩挲着,唇角是淡淡的苦涩笑意。
  “如今,或许真应了朕当年一语,是朕要走在你前面了。”
  姜眉原一目中含泪,闻言不禁痛哭。
  看她单薄的身子颤抖不停,哭声凄厉,在空荡陈旧的大殿萦绕,顾元珩终是不忍,没有再多言气话,想让冯金将人带走。
  姜眉却抓紧他的衣袖,握紧他瘦削见骨的手腕。
  “秋狩那日……他没有想杀你,他没有!”
  她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凝望着顾元珩,哀声道:“你不要怪他。我也没有再恨你,我只是想离开……当是我错了,我遇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陛下……是我错了,我若早就死了!便也不会有今日了……”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与你无关。”
  顾元珩将手点在她唇上,示意她不必在说下去,抚了抚她的手背,只道自己也已经不在意了。
  “皇兄。”
  一直沉默着的顾元琛,忽然开口唤了顾元珩一声。
  “臣弟不知皇兄知晓了多少过往之事……那年,臣弟与眉儿一时误会失散,再见时,她已是皇兄枕边之人……。”
  顾元琛苦笑道:“臣弟当年想兵围挽弓台,并非为了弑君篡位……是想逼皇兄放她离开,不想让她身死行宫之中,不料反逼她走上绝路,臣弟也以为她不在了。”
  他深俯下身,额头贴近冰冷的石板。
  “一切皆是臣弟之错,臣弟谢皇兄不杀之恩,愿余生圈禁依谢罪,但求皇兄放她离开吧,臣弟……求您了。”
  “你竟还在想这些!”
  “朕如何圈禁你?煊儿年幼,朕今日圈禁了你,明日朕殡天身死,是要如何,是要将辛苦收复的江山再拱手送出去吗!你想过没有!”
  闻言,顾元琛也终于落下一滴眼泪。
  顾元珩不想看他,只侧身望着姜眉瘦削的身影,复想起自己六年前看到她的焦尸时那般肝肠寸断懊悔不已,想到这六载以来她一人漂泊在外,便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
  那日顾煊在他怀中哭泣,说起宫闱之间顾元琛与姜眉之间的流言,起初不觉不信,可是病中桩桩件件细细回想,便愈发不安。
  他派人去查当年之事,把昔年敬王府旧人寻遍,终于是查明了两人过往,还得东昌密报,称顾元琛身边有一女子伴其左右。
  那时顾元珩怒不可遏,恨不能当即杀到东昌将顾元琛乱箭射死,把姜眉带回京城,永不再放手,可是他想到姜眉离开的前夜在他怀中的呢喃,想到二人之间也曾有过温存相依,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这短暂相遇,却是一生遗憾。
  便也放下了这个念头,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能再见小眉一面就好。
  “既然当年你一心要离开,就不必说什么后悔……小眉,你还活着就好。”
  他站起身,缓缓把姜眉拥入怀中,担心甲胄冰凉咯痛了她,抱得很轻很柔。
  可是却因甲胄之上血迹未干,在她颊侧印上一片刺目的血污,他想抬手为她擦拭,却被她落下的眼泪烫灼,他自己也不由得热泪落下。
  沉默在整个大殿之中蔓延,只有冯金远远看着,发出一声叹息。
  了许久,顾元珩强提起精神,目光看向仍低伏在地上跪求的顾元琛。
  “顾元琛从前不是这样的。”顾元珩忽然对姜眉说道。
  “他愿为你如此,小眉心里应当是有他多一些吧。”
  不等回答,顾元珩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敬王。”
  “眼睛怎么回事?可是旧疾复发了?”
  觉察有异,顾元珩起身行至顾元琛身前,看见他始终空洞涣散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沉。
  “你这是怎么回事!”
  冯金也上前来看,伸手在顾元琛面前晃动,却只见他目中一片茫然死寂。
  顾元琛平静答道:“臣弟……臣弟才至东昌,眼疾就复发了,好过几日,却不想是回光返照……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你——”
  顾元珩心力交瘁,气得狠推t顾元琛一把,却也让本就虚弱的他向后踉跄,随即牵动病体,一口鲜血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