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一认真解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寝屋里发出的那抹微弱烛光。
榕榕胆小又怕黑,即便夜里睡觉也得留一盏灯。
那抹橘光便是她屋里透出来的。
“你这哥哥做得,倒是比他爹做得要称职。”
司徒妄嗤笑,“要真想道别就进去好好说,别在外头躲躲藏藏的。”
“属下只是……”
“小一,你是爷的侍卫,就已经赢了天下大多数男人。”
道理都懂,可自幼被抛弃,发自内心的自卑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
榕榕太过美好,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心里的那门心思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脏!
配不上。
“小皇爷,在遇到您之前,属下只愿弟弟们平安长大;遇到您之后,属下便心之所系为您而已,愿为您守护万里河山,护此江山社稷。”
“你还真以为爷当初救你们几兄弟是缺了几人保护,没了你们这万里河山江山社稷就垮了不成?”
司徒妄拧眉低呵,“爷救的不是属下,是走投无路却依旧拼命保护弟弟们的你。”
“小皇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小一,你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保护好他们几个,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小五,足见你能力不屈于人下。无需自卑介怀过去,日后,真正能打败你的不是世家公子青年才俊,而是无法从前尘过往得以解脱的你自己。”
世家公子青年才俊。
司徒一喃喃,双手成拳,隐隐用力。
早能想到,榕榕日后的归宿便是那些世家公子青年才俊。
“你现在需要理清的不是自己配不配,能不能,而是你是否认定屋里头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一生需要守护的人。她才八岁,什么都不懂,你要想清楚,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毅力去等她长大。”
“我……我有!”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退缩,战胜自己的心魔只是第一步。小一,榕榕自幼跟在你身后,越是对你依赖与信任,她对你是个正常男人这件事的界限就会越来越模糊。日后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这是司徒妄第一次同他说起这个话题,平日里见小一对崔家丫头诸多照顾,只当二人还小,并未过多在意。
如今小一长大,榕榕年龄也不算太小,他才觉得应当适当提点。
“小皇爷,属下愚笨,虽有此心,却不知如何做起。”
闻言司徒妄随之一笑:“爱她宠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她想什么就做什么。这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仅此而已?”
“把她爱得宠得无法无天,除却你之外谁也无法接受,谁也无法信任依赖,无论是对于外人还是对于崔家丫头而言,你都赢了。”
司徒一似懂非懂地点头,正欲感谢,却见司徒妄负手往清欢苑那头去了。
看着屋内那抹昏暗,深吸口气,做足了准备抬脚走去。
小皇爷说得没错,若是旁人做不到自己那般对榕榕的宠爱,那么她就只能是自己的。
不过是多等一些时日,那又何妨?
榕榕睡眠浅,听得木门窸窣,微微睁眼。
本以为是丫鬟续灯来了,却见是小一哥哥,朦胧的眼睛瞬间就透亮了。
不过这样的惊喜还未维持片刻,她又嘟唇扭头不看他了。
谁让他这些天不送自己去学堂的!
“哼,别以为你现在来哄我,t我就会开心哦。”
其实小丫头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欢欢姐姐告诉过自己,这段时间小一哥哥会很忙,本来就没多大的气。现下看到小一哥哥亲自来找她,更是开心极了。
小丫头嘟唇撒娇的声音让司徒一烦闷的心情一扫而光,从怀里摸出个精雕细琢的小木偶递给她:“那给你送礼物,你也不开心吗?”
礼物?
榕榕笑嘻嘻地接过,桃木雕刻的小姑娘圆脸眉如新月神色透亮,笑若桃花透着孩童的娇憨。
就连那手腕也刻得圆圆胖胖,甚是可爱。
“这是榕榕吗?”
她认得,木偶上的小女孩儿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和自己一模一样。
当初自己哭的时候,小一哥哥还嘲笑过自己,就是因为那颗痣,所以老是哭。
“喜欢吗?”
“我可太喜欢啦!”
“那可还生小一哥哥的气?”
“小一哥哥明日会送我去学堂吗?”
“嗯,送你去。”
“今后还送吗?”
“……”
见面前小姑娘期待的眼神闪闪烁烁,司徒一沉默许久,不忍开口。
“小一哥哥?”
“榕榕,小一哥哥得离开一段时间。”
果不其然,榕榕嘴角一耷,方才还闪光的眸子又噙满了眼泪。
“榕榕,鄯州动乱,小皇爷亲征,我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耐心解释,榕榕年纪不小,自是能够听懂。
“那会很危险吗?”
问罢,她又自言自语道,“小一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安然无恙地回来!”
司徒一闷声点头。
其实,他很想说,战争无情,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到意外与危险。沉吟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才问:“榕榕,你会……会等我吗?”
“榕榕当然会等你呀。”
她笑得天真,“小一哥哥,你去鄯州打仗,榕榕会很担心的,榕榕一担心起来那便什么都没办法做了。饭没心情吃,书也没心思念,还有那学堂也……”
司徒一被这话逗笑,果真还是个小姑娘啊。
“榕榕乖,让你念书不是为了要让你成为三从四德、世人夸赞的贤良淑德温柔贤惠模样,而是希望你在书里见些天地,看古往今来的人如何迈过一道道坎儿、听那些千回百转的道理如何在心中生根发芽。小一哥哥幼时不曾念书,如今忆起已是憾事,榕榕若是在意小一哥哥多些,那便帮小一哥哥小时候的书一同念了吧。”
-----------------------
第172章
听到要继续去学堂,榕榕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
可是小一哥哥说了,要替他把以前没念的书都念了,那即便千万个不情愿也是得去的。
她努努嘴认命点头:“那榕榕好生念书便是。等我学透了千古真理,明白了古人智慧,就挨着说与小一哥哥听。”
“到那时,如果榕榕不嫌弃小一哥哥粗糙没文化的话,那我是很乐意听的。”
“榕榕永远不会嫌弃小一哥哥的。”
小姑娘这样说,“小一哥哥,念书后真的会变得很聪明很厉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榕榕一定要念更多的书,更专心一些,以后保护小一哥哥。”
“好,小一哥哥……”
司徒一近乎哽咽点头,“小一哥哥等着榕榕保护我。”
榕榕,既是你说得要等我,要护我,要说故事给我听,那我便当真。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得借今日之言,跟在你身后,永远都不离开。
替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无任何逾越之举。只是看着她娇俏小脸,眸底如晕染不开的浓墨,深沉得不见底。
明夜就要启程,还得回皇爷府收拾东西,更要提前将将士们集合起来,鼓舞士气。时间紧迫,等到床上再次传来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他便悄声出了清榕苑。
小皇爷定然与柳姑娘道别去了,他多做一些,留给小皇爷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司徒妄倒是没有想过自己属下思虑周全至此,只是单纯的温香软玉在怀,不愿起身罢了。
方才带着一身疲惫赶到清欢苑,自家姑娘似是已经知晓所有事情,什么话都没说,拉着自己便往香水堂跑。
替他宽衣,替他沐浴。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切都很美好,除却她似落非落的眼泪以及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之外。
“欢欢,此次离开情非得已。在朝堂之上,父君凭一己之力排除万难对我诸多偏爱与袒护,只因守护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诺言。若是我不亲征,难堵朝廷文武悠悠之口,更是辜负了父君将天下大任交给我的期望与嘱托。”
司徒一难得耐心地解释这么多。
方才在泰华殿,父君虽没有向他施加任何压力,可他依旧看得懂,父君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给自己给母上撑起这个安稳的天下。
他就自己一个儿子。
所以才狠下心让他十岁入营,随着将士们出生入死平叛乱守天下。也正是因为平定了一场又一场的动乱,边防稳固,在十六岁那年自己执掌军权时,朝廷内外无一二话。
如今,边防有乱,他不得不去。
为了父君与母上,为了黎民百姓。
也为了她。
“欢欢,以前我总觉得父君还年轻,即便有天我在战场上没了,他与母上再生一个孩子,一切也是来得及的。所以那些年,我总是很拼命忘死。别人不敢闯的阵我敢闯,别人不敢探的险我敢探,别人不敢开的火我敢开!我没日没夜地打,打到那些叛乱的人见了我就怕,看到我的马儿就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