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明白了，寇栾刚刚那一句没头没尾的“来了”，代表着什么意思。
只见那些几乎塞满了他的视野的“人”和“狗”，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如同用肥皂水吹出来的彩色泡沫。
甚至不需要人为的触碰，只需要耐心地等待几秒，你就能静静地欣赏到，“他们”在空气中，从凝实彻底走向湮灭的结局。
整个画面都是那般无声无息。
仿佛正在观看一部旧时代的默片。
但“萝萌萌”的裙子，又是那样鲜亮，鲜亮到甚至有些刺眼，隐隐约约地让他的眼眶，变得湿润了起来。
唐大胆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但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不想打扰的东西是什么。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同伴，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事实上，寇栾那些复杂烧脑的分析，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但唐大胆仍然感觉不太好受。
哪怕他在本局游戏是第一次见到萝萌萌和周景然等人，他也能够看出，他们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人。
即便是如此萍水相逢的关系，唐大胆依然会在他们逝去的时候，感到十足的惋惜，更遑论是明显跟他们更为熟稔的寇栾。
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对方落泪。
别说是哭一哭，就连情绪方面的失控，寇栾似乎都不曾有。
对方好像一直都很冷静，偶尔会泄漏一丝怒气，但基本是转瞬即逝，让人难以捕捉。
唐大胆简直不敢想象，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大风大浪，才能把一个年轻人，一步步地塑造成了这样。
他不想用“冷血”形容对方。
但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词汇。
毫无疑问，唐大胆羡慕寇栾的从容和沉稳，但如果真的有的选，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变成那样。
首先，寇栾的身上，一定背负了很多东西，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得住；其次，他从灵魂上就完完全全地区别于对方——
即使经历一模一样，他也会成长成跟对方大相径庭的样子。
作为一名老玩家，唐大胆非常有自知之明。
思索间，他们面前的“人”和“狗”，密度已经越来越低。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走廊就再次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
唐大胆反射性地看向了寇栾。
因为是背对的姿势，他无法看清寇栾的神色，但他就是莫名地有一种直觉，寇栾一定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可能是因为，不是他们真正的同伴，那些“人”和“狗”在消散的同时，并没有将目光投向他们这里。
“他们”大都选择看向了自己的“王”或ssr。
如果ssr已经提前牺牲，作为“王”的“他们”，会低低地将头垂下，一如“他们”在房间里，未被唤醒时的模样——
眼中缺乏焦距，眼神缺少温度。
犹如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唉。”
唐大胆情不自禁地叹息出声。
他又一次想念起了自己的阿白。
虽然他的面前，就有几个“阿白”，但那些“阿白”，都不是他的阿白，他的阿白仍旧处于不知所踪的状态。
尽管看起来一般无二，但他绝不会出手抢夺其他“唐大胆”的ssr。
因为不是就是不是。
即便附加上了无数个前提条件，“他们”还是无法替代他的阿白。
唐大胆打小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他会默默地等待属于自己的ssr出现。
哪怕期限是永久。
“为什么叹气？”
寇栾忽然将头扭向了他。
“……啊？”
唐大胆愣了愣。
“没什么。”少顷，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回答寇栾的问题，“我就是有点儿感慨，你说，‘他们’会去哪儿呢？”
显然，唐大胆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走廊上那些数量正在持续减少的“人”和“狗”。
“虚无。”
寇栾回答得很玄乎。
“……什么？”
唐大胆没有听懂。
“直白点说，就是灰飞烟灭。”寇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们’本就不应该存在，只是‘引’为了为难我们，凭空制造出来的麻烦而已，‘他们’的生命价值，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说？”唐大胆听得眉头直皱，“太残忍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寇栾神情平静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引’会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你，你自以为坚韧的反抗，究竟有多么愚蠢。”
“你……没事吧？”唐大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寇栾的脸，“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反正‘他们’已经不追我们了，我们可以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没事。”寇栾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用。”
他的态度温和却坚决。
坦白说，他是真的没什么事。
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无力。
纵使他想出了破除困境的方法又如何？
他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朋友们”，再度跟空气融为一体。
寇栾不想把“他们”，亲手推入地狱，但《不安引》压根儿就没有给他第三种选择。
处在不是“他们”死，就是他和唐大胆死的情况下，就算是为了狡黎和阿白，他也不能自私地选择后者。
因为他不能确定在耗尽了所有的机会之后，他的死亡会不会自动转嫁到狡黎的身上。
无论如何，寇栾都不希望他的ssr，死得不明不白。
他有责任让对方享有知情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不清不楚，好似笼罩在了迷雾之中。
事实上，寇栾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引”的恶趣味。
它看似给了他两个选择，但却在冥冥之中，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毅然决然地奔向了其中更为利己的那一个。
寇栾仿佛听见一道声音在对他说——
你看，你也只是一个独善其身的聪明人，没有为他人奋不顾身的胆量和气魄。
但那又怎么样呢？
寇栾的眸光微凝。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他人而活。
他的怒火，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他的个人意愿，被外力强行扭曲成了圆滑的样子。
寇栾就像是一根生了锈的铁丝——
你越是想要将他弯折成你心仪的形状，他就越会蹭得你一手锈迹，还有不小心割破的风险。
他绝不会认输，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名正言顺地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和他作对。
寇栾永远都不会改变这个初衷。
“走吧。”
平定了心绪之后，寇栾毫无留恋地将身体转了回来，变成了跟唐大胆面对面的状态。
闻言，唐大胆这才如梦初醒。
他怔怔地望向前方，才发现整条走廊，已经只剩下他和寇栾，再无其他的一“人”或一“狗”。
“真快。”
他喃喃着说道。
最多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原本将走廊堵得严严实实的存在，已经尽数化为了乌有。
简直像是在清理垃圾。
不知为何，一个异常刻薄的念头，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唐大胆赶紧晃了晃脑袋，生怕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去哪儿？”下一秒，他茫然地将头抬起，“第一百扇门？”
“还有一扇门没开呢。”寇栾失笑道，“忘了？”
“……忘了。”
唐大胆坦然地点了点头。
尽管他就站在那扇门的旁边，但他的精神世界，已经被刚刚的那几幕，冲击得摇摇欲坠。
“等等——”
停顿了片刻，唐大胆忽然发现了一件极度诡异的事情。
“既然前九十八扇门后的‘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第九十九扇门后的‘你’，还能被谁选择？”
第475章 反己道而行
“你问得很好。”
寇栾微微点了点头。
“答案呢？”
唐大胆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寇栾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我有一个不算猜测的猜测。”
“什么？”
唐大胆俨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我们。”寇栾轻轻地落下了两个字，“或者说是我。”
“……啊？”唐大胆听迷糊了，“你让我理一理，我们之前看过了，门后的人是‘你’，但你又在我的身边，所以此你非彼你，难道你的意思是——”
“你和门后的人，互为小方块，碰到一起的话，你们俩都会在瞬间蒸发？”唐大胆眨了眨眼睛。
“……很有想象力。”寇栾沉默了一下，“看来，你对只身探索第一百扇门，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
“怎么可能！”唐大胆差点一蹦三尺高，“那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直接说吧，反正我也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