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刘贻温很干脆,“那你当爱称好了。”
祝猗表情微妙地看着她。
刘贻温插花完,退后打量了一会儿。
花瓶是祝猗从前买来送给老太太的荸荠瓶,通身墨黑透彻,刘贻温剪了院圃里开得正热闹的蔷薇来插。
花朱红欲燃,枝却是歪曲伶仃,此时看着竟留白正好。
而那些不必掺和的多余花枝,零零落落地被弃之在一旁。
“以前是习惯,现在就是既习惯又爱称,此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贻温在祝猗“外人,我吗?”的目光里递出肯定的眼神:“没必要对我感兴趣,老太太和小唐的职业是一样,可性情不同,你和我相异。”
祝猗半怨半撒娇:“我好奇也很正常的吧,而且我从来可都没问过。”
刘贻温摘手套,闻言无奈抬眼看她:“好吧好吧,那你继续问。”
本就是随心之言,这么一说,谁能问得出来。
祝猗又说:“那您也不能不说个一二三,就只一味劝拦啊。”
“没有一味吧。”刘贻温想了想,“我只是想让你更理智些,做个减速带的作用。更理智的人,总是更占便宜一些。”
祝猗很实诚:“这不由我控制。”
刘贻温早有预料,只是祝猗的坦言让她稍有吃惊,想一想又觉理所当然,祝猗自来如此。
“小唐家里如今算是从商,富贵已极,只是和她关系不大。兄弟姊妹多,她又属……旁系,不过艺术天分确实高。”
刘贻温言辞婉转,不过祝猗脑海已经脑补出十万字豪门恩怨,而唐灼是戏份寥寥的可怜小花瓶。
“所以虽然她是老太太的弟子,可也并非就能如何。若你心动的是一个艺术生,或者年青画家,身世简单些,我倒没这么多话了。”
祝猗将脑海里可怜小花瓶的形象换成了自己。
……但好像也有点格格不入。
刘贻温没看出她在奇思妙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看过太多迷失在名利场的人了,小唐未来也会徜徉在那里。高校学术圈再怎么样,也没有作为标榜财富的艺术奢侈品接近情和色的诱惑。”
“我既不想她成就画坛名人后,你是艺术家背后总是更辛苦的爱人,也不希望她堕落庸俗,连同你回看初见时也觉得失望。你知道吗,老太太曾说如果她的学生们有人有机会能够成就伟大,那么这个人会是唐灼。”
她说最后一句时,语气变得复杂。
“但什么都不是一定的。”祝猗慢慢说道。
刘贻温叹了口气,又笑出来:“是,都说不上,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她忽而想起来问道:“对了,小唐去县里,你不想去?”
祝猗说起这个就难免有些闷闷,何况是刚听了刘姨悲观的论调:“她说要一个人转转,写写生,汲取灵感。”
刘贻温“哦”了一下:“也还好,原来是去冷静了。”
这祝猗真没想到,她神色很意外。
“怎么,不然是嫌你烦了吗?”刘贻温说道,“她喜怒随心,虽然不是七情上脸的人,但你喜欢一个人,也能感到这情绪的吧。要真是嫌烦跑了,恐怕这会儿你没兴致和我说话。”
祝猗倒不掩饰她的情绪,立时眉目舒展。
楼上的音乐还在流淌,此时正播着《牛车》,大号隆隆声笨重又沉闷,而刘贻温几乎能听到面前年轻人欢快的心音。
她一时被逗乐了。
祝猗心情大好,眼里立时有活了,主动抱着插好的花瓶放归原位,回头又帮刘姨弄下一个。
她一边听着刘姨指挥折枝,一边想方才和唐灼有关的言语,忽而记起那一句老太太的评价来。
她有些促狭,又很认真地问道:“您说唐灼艺术天分高,那和老太太比呢?”
刘贻温瞥了她一眼,就像在复述一条定理一样很平静。
“无人能及祝欢娱。”她说。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已经看到完结的曙光了 因为我知道番外写什么了!
第15章
唐灼晚上回来时,已经快到饭点了。
祝猗在厨房给刘贻温打下手、聊天,端着菜出来时,就看见唐灼和祝欢娱头凑头在一起嘀嘀咕咕,两人共看一个电脑,听到动静后一起抬头。
祝猗摘下围裙说:“开饭啦。”
祝欢娱走近,看见炝锅鱼后像兴奋小孩似的“哇”了一声:“开洋荤,今天是什么日子?”
“庆祝我放假第三天的日子。”舀着米饭的祝猗立刻接口。
祝欢娱哼了一声。
刘贻温在祝猗身后,垂目无声一笑。
“我还以为你毕了业,就不会待在家里过长假呢。”祝欢娱言语带笑,表情很嫌弃,“一两天还好,你不知道三天以上,就会人嫌狗憎吗?”
祝猗不反驳,也不恼:“那没办法呀,濒临失业人员就是很闲的。”
祝欢娱瞥了她一眼,语气说不上是不是认真:“行吧,回北京后我找林院问问?怎么你还吃起空饷了?”
一直帮忙递碗看着祝猗分米饭的唐灼,抬头瞥了一眼祝猗。
祝猗没发现,只立即说道:“那还是算了。”
祝欢娱目光流转,和旁边的刘贻温对视,刘贻温的神色温和不变。
“那你这样闲,要不陪我去欧洲那边转一圈?”祝欢娱问道。
祝猗有点惊奇:“嗯?什么时候?干什么去?”
“慈善拍卖,画展,年会,乱七八糟的事儿。”祝欢娱想了想,“日期不记得了,过完假期吧。”
“那算了。”祝猗立即说。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老太太横了一眼,目光一转,“那到时候麻烦小唐?”
唐灼很乖巧:“好啊。”
得到肯定回答的祝欢娱露出一丝笑意,看向孙女,眼底写着“瞧瞧人家”。
祝猗很无所谓地一笑而过。
今天的晚饭,唐灼一直规规矩矩的。老太太吃完饭还是要转,她也依旧跟着去了。
刘贻温说有工作要处理,祝猗却有点安静不下来。
她在自己的卧室转了两圈,换了一张唱片,最后推开了隔壁唐灼的卧室。
唐灼没有上锁,她好像也没有在乎过房间有没有被锁。
祝猗推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起居的房间算是最私密的了,哪怕只是暂住。
进去似乎是有些不太礼貌。
但这个想法只是将祝猗滞留了不足一秒。
房间还是原来的布局,和早上见到的没有分别。那些摊开的工具、乱七八糟她平日不感兴趣的书,都被唐灼一一收好。床单被拉得平平整整,阳台地上放着一个行李箱,放着一个用完的纸杯。
祝猗随时可以离开,这只是她随老太太度假的一个地方。
唐灼也可以,她也可以随时离开。
方才老太太说要去哪儿?欧洲?
那里或许很艺术,是祝欢娱声名鹊起的故地,唐灼旅居的地方,可惜她不熟。
她熟悉的是波士顿,昂贵的仪器,银白的实验室,干净、高效,一点都不浪漫。
祝猗靠在阳台的门框上,听隔壁自己的房间传来的音乐声。
唐灼回来的时候,她推门进来,看到自己房间里的祝猗后,还怔了一下。
她没问“你怎么在这里”,而是说:“我要洗澡了,等一会喔。”
于是祝猗也就没有出去。
盥洗室并没有特意做隔音。水流在哗哗作响,断一阵续一阵。
祝猗出神时,似乎自己正徜徉在那林中山涧,又似乎还停留在那天雨中。
唐灼速度很快。
她用大毛巾握着头发出来,仍觉着水在沿着脖颈和手臂往下流。
祝猗一直注视着她。
“要吹头吗?”祝猗停顿了一下,“有吹风机吗?”
“我没有。”唐灼说,“吹一下吧,麻烦你啦。”
祝猗无声笑了一下便出去了。
唐灼不知道她去哪儿拿吹风机,站在全身镜前擦头,擦了一会儿想起等会吹头时照镜子,线长可能不够,于是又握着头发寻插座。
她才东张西望,祝猗已经拿着吹风机回来了。
“在找什么?”祝猗问,并且三两步走去全身镜后蹲下插电。
“哦……哦!”唐灼恍然而笑,“我还在找插座呢。”
祝猗说:“还没熟悉这儿啊,三天了。”
语气似乎听着有些怪,唐灼抬头看向镜子,祝猗正摆弄着吹风机的线,也在镜中接上她的目光。
“我帮你吹吗?”祝猗似乎很自然地问道。
唐灼下意识摇头,又对着镜子里的祝猗点头。
祝猗一边笑,一边打开吹风机。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立刻满满地占据耳朵。
唐灼微妙地闪过一点埋怨。
祝猗的动作也太快了,快到她来不及分辨她有没有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