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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奉皇遗事续编 > 第282章
  彼方乱阵,己方士气大涨之际,楚尚清当即下令:提高船速,立即冲锋!
  前方海面上奔逃四散的鹰船已经闪入湾口,在齐军眼中,俨然是为其引路的队伍。楚尚清熟悉湾道地形,吃水极深,战座船完全可以通行,当即没有顾虑,下令全速前进。
  就在队伍全部驶入湾道、为首战座船驶入凤头湾中部之际,楚尚清突然感到一阵剧烈摇晃。不是来自人为撞击,而是来自船底
  舵手高叫道:将军!触礁了!
  楚尚清拧眉道:不可能!这种湾道地形压根不会有暗礁,船只吃水如何?
  不一会,舵手声音传来:吃水较浅,退潮了!妈的,他们这里怎么这时候才退
  他的声音被炮火声炸成碎片。
  湾道并不高大的山体后,突然冲出一队苍山船,行动轻盈,配置的虽是小型碗口铳,但在船队出击迅速之下,使用出意料之外的奇效。
  这样小口径的炮火对齐军战船来说本来不足为惧,但这时,齐军船只难以前行,甚至难以后退了。
  船底像被一只诡异的大手紧紧攫住,又像被铁做的水草牵绊缠绕。更要命的是,海水开始退潮。
  对齐军的大型船队来说,一个致命的威胁已至眉睫。
  搁浅。
  齐军不得不大放炮火,炮丸炸在湾侧山体,发出粉身碎骨的崩塌之声。但熟悉地形水文的梁军快船进退有度,炮火炸开一片白云金光浪花飞腾,但几乎每次都是擦离船身而过。
  但与此同时,梁军的攻势并未中断。
  齐军远洋而来,为了行军速度,战船以善于破浪的尖底船居多,但凡船身受火极易不稳倾陷。而在此埋伏的梁军虽然火力较弱,但都是轻便的平底战船。一炮不够就两炮,一丸不够就两丸。一阵巨大的震动碎裂声响后,几艘战座船在剧烈摇晃后像一侧倾斜他们的船身或船底被炸陷了。
  楚尚清叫道:撤退!立即撤退!
  副将在炮火声中掩住他,道:将军,船底卡住了,咱们退不了了!
  就在这时,梁军鹰船连成一线,飞速向齐军战座船撞去!
  战座船剧烈一响,士兵们已经大叫起来:火!他们在点火!
  他们不要命了!
  鹰船中置有火药火线,在碰撞之际轰然炸响。一片火光飞窜时,梁军战士已经纵身跃入准备好的子船中,在齐军船身飞溅的铁皮碎片和倒灌海水中边飞速离去。
  副将在一片地动山摇里把楚尚清罩在身下,叫道:将军,舱内还有备船,先行撤退,留得青山在!
  楚尚清叫道:撤退!放船撤退!
  海水已经灌入舱内,战座船已经沉陷一半。舵手们匆忙吊下小艇,却突然手中一松,人和绳索一起栽到海里。
  一队梁军已经把船钉上战座船,登到甲板上!
  此举颇有些不明智的味道,对湾区受困的船只,拒船而攻才是上策,登船肉搏甚至冒上了同归于尽的风险。
  但楚尚清是齐军水师主帅,拿他的头颅,等于拿下整个敌军!
  而楚尚清也没有想到,亲自来取他性命的,居然是应当运筹帷幄的萧恒。
  试图冲杀的齐军士兵已经被梁兵飞箭射落,这使得萧恒走到楚尚清面前时,他身侧已无一人。
  战座船已经歪斜,折断半截的桅杆几乎插入海里。楚尚清不得不一手扒紧船板、一手拔出腰刀,尚且摇摇欲坠。
  可怕的是,本该烈士暮年的梁皇帝,脚步稳健如故。
  他贯彻了他自年轻起的对敌态度,没有多说一句话。楚尚清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萧恒左手一挥,一道寒光从他颈上闪过
  鲜血喷溅时,楚尚清头颅因船只摇动高高跃起,随即被插刀还鞘后的那只左手接在掌心。
  萧恒几乎是在塌陷的船舷上奔跑没有人敢揣测他是怎么做到的烟火滚滚间,他已经跃到尚未塌陷的齐军蜈蚣船上,在最高处举起那颗犹在滴溅鲜血的人头。
  楚尚清已死,缴械不死!他这么喊道。
  岸上,秦灼遥望海面,一片火光冲天,烟气滚滚。
  尉迟松从黑夜中赶来,向他回禀:陛下已斩敌将楚尚清,俘获大小战船五十余艇,火炮十余口,便携火器百余。各营正在夹攻,陛下命卑职先行向大公禀告,预计天亮之前结束海战。
  秦灼只是颔首,没有多余表示。
  尉迟松看他一会,挥手命侍从退下。远处模糊的炮火和近处冲击礁石的海浪声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秦灼意识到他有话要说,将军有话,直言无妨。
  尉迟松斟酌片刻,还是道:陛下没有褫夺过您的大将军封号。
  他看到秦灼眼睛颤动一下,继续道:按照当年的圣谕,您的私印本就能调动龙武卫,无需再下圣旨。
  面对秦灼的沉默,尉迟松选择把话说完:卑职近身侍奉陛下多年,也和秦少公相处一年有余。少公的身法和路数,卑职多少知道一些。陛下年轻时再骁勇,如今也很难有这样轻捷迅速的身法了。
  秦灼只应:哦。
  尉迟松也无言,两人并立海边,看远处火光坠入黑色海水,像一粒火种坠入人间。
  而后绽放光芒万丈。
  奉皇二十五载,岁初,齐军水师首战失利,接连三战未有一胜。
  五日后,齐军勇毅都尉代军受降。
  沅州保卫战大获全胜。
  翌日,这支龙武卫虎贲军混合的奇异队伍,在梁皇帝带领下北上返京。他们于正月底抵达京畿,一片大雪纷飞之际。
  快速行进的大军骤然勒步,激起一阵马鸣和雪尘。
  他们不明其意,等待队首勒缰的萧恒示下。而萧恒正看向身侧,那位南秦诸侯立马不动,久久凝视前方。
  前方,北风如刀,雪大如席。
  天地仿若未开,一片混沌中,群山宛如兽脊。
  秦灼全神贯注,像受到某种感召,直到大雪把他的头发染白,他才发出号令:上山。
  佩戴萧恒面具的秦寄问:现在?
  秦灼说:现在。
  他一打马腹,走进这场风雪。
  秦寄还要再问,却被跟随在侧的陈子元拉住手臂,摇了摇头。
  三十年前,在白龙山,秦灼遇到萧恒,翻开了这段梁秦联姻史和他们家族情爱史的第一页。
  三十年后,他们即将重新会合,跨越生死之界,为这段和历史并行的爱情传奇画下句点。
  还是在白龙山。
  一切因缘之起。
  终结之地。
  第185章
  奉皇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秦灼重返长安城。距离他奉皇七年离开这座大梁帝京,已经过去十八年之久。
  对于他的回归,历史没有作出任何迎接。除了白龙山,它像座遗迹也像块望夫石一样,似乎等候了他千年万年。
  秦灼挽马上山。
  陈子元紧跟其后,中年衰减的体力叫他气喘吁吁。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秦灼步态如一个青春正盛之人般稳健,对道路如一个常年定居之人般熟稔。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陈子元认为,这是一种感召。冥冥之中,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在牵引秦灼。而秦灼选择出现在这里,就是一种投降。
  等登到山顶,雪已经停了。夜里依旧宁静,月色照雪,一地清光。陈子元望见不远处的娘娘庙,早已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如果说除了萧恒秦灼外,还有谁对他们的感情保有最完整的认知,很可能就是陈子元了。他像河岸一样,几乎从起源开始,就旁观了这条爱情河流的水文。但一条源于此终于此的河流算什么河流呢?
  面对这样一条闭合的环带,陈子元没有答案。
  他拴好马匹,准备进庙,却见秦灼向庙外一片松树地走去。
  这是片很古怪的松树群。第一棵快要成材,从此之后,树高递减,至第十棵往后都是新栽的树苗。秦灼仍站在第一棵树前,爱惜地抚摸树皮和枝条。新生的松针尚且娇嫩,像一个孩子的小手,轻轻牵住他的手指。
  秦灼并不着急,一棵树一棵树看过去,似乎要弥补一些错过的岁月。他的身体也随着树高变化越来越矮,最后蹲在地上。这个高度,正好去抱一个学步的孩子。
  这时候,秦寄在不远处叫他:阿耶。
  秦灼起身过去,看到秦寄面前的三座坟丘。其中两座树有木牌,勉强可作碑记,分别由酷肖秦灼书法的行体写道:弟阿子之墓、夫郑绥衣冠之冢。
  第三座没有任何标记与碑志,但秦灼在它面前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抬手抚摸坟丘。白雪覆盖下,坟土有些潮湿,轻易就能留下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