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胎若是女孩,可怎么办?”
他们这里唯一能占据的,就是传统礼义。
而且阿爷每次来看她,只一味关切,却不曾说过要拥立她腹中皇子之事。
没有准话,她心中不安。
綦氏之人都知道各自心中的野望。
这种不安等到天有异象之后,落到了实处。
綦伯行身边的术士灵襄善观天象,一日见长星横扫,又逢綦伯行率兵在宇文鸿的配合之下击退了李英水,忙道,“此为革旧鼎新之象啊!”
此言一出,綦伯行放声大笑。
一旁高深见状忙道,“这何尝不是叫大都督顺应天命称帝之兆啊。”
綦伯行没有应和,也没有否认。
消息被綦达罗传到了綦英娥耳朵之中。
綦英娥半晌没说话,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
她们的父亲有九个儿子,綦达罗并不算受宠,更不如綦伯行那两个堂弟受器重。
即便綦明罗身死,綦达罗掌握的兵力和权力都不算多。
綦英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腹部抽痛。
可按理来说还不到时候。
她思量再三,“阿姊求你两件事。”
“第一件事,悄悄的,去请穆侍中、元尚书……”
她细细交代了几个朝臣的名字。
“第二件事,给我准备十几个刀斧手,只说我孕中忧虑不安,惶恐发作,要人时刻守卫。”
……
綦达罗有些不解,他睁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却有犬类的天真,烛光只照亮了他的骨骼,却照不进他的眼底。
“阿姊?”
“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綦英娥握紧了拳头,目光掠过弟弟的肩头,“去吧,你会是未来皇帝的舅舅,你会是綦氏未来的天柱。”
綦达罗眨眨眼睛,辅国的国舅,还是不受宠的皇子。
他思量片刻,出了屋子。
数日后,綦英娥突然发动。
消息被第一时间送到了綦伯行面前。
綦伯行大喜,忙站起身,当年第一个外孙诞生之时他不能亲眼见证,这一次,总算可以亲自看着了。
他率先叫人牵马,又等不及人送来,自己大步走向了宝马,翻身上马,匆匆往回奔去。
凉风刮过他的脸,却没夺走他分毫的热气。
直到下马,他身上竟是热出了滚滚的汗珠。
产房外一片忙忙乱乱,里头不时传来惊呼和妇人的叫声。
嘈乱之中,綦伯行有些茫然,直到有人上前行礼。
“大都督,时间还早,不妨移步别室先喝茶。”
那妇人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近卫,“产房可忌兵戈,为了皇后生产顺利,还望这几位莫要让煞气冲撞了神明。”
綦伯行下意识点头,竟也有些身为祖父的无措,“知道了。”
等往前走了几步,他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卸了身侧的佩刀。
身后人这才跟着照做。
等候皇后诞子消息的人并不少,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是綦伯行自己称帝,还是先立这个有綦氏血脉的外孙为帝。
这一日,被杂乱的人心拉得格外漫长。
外头脚步声一片杂乱,綦伯行起初还听着声音会看一眼,后来也渐渐觉得无趣疲倦,甚至考虑要不要先行起身离开,去看看旁人。
没有一人注意,綦英娥所在的府邸之外,无声迎来了一群黑甲士兵。
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喊响起,綦伯行刚要抬头向外看,一侧闪出来两道黑影。
他忽然觉得脖颈后寒毛倒竖,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了自上而下遽然落下的厚重刀斧。
刀光恰似那日长星闪过,横扫角星,不过须臾之间,綦伯行甚至来不及抵挡和挣扎,也没能反应过来究竟谁是幕后黑手,就只觉得开始从高处坠落。
鲜血迸溅至帷帐之上,却没有叫外头看出任何异状。
紧接着就是跟着綦伯行回来的几个綦氏心腹。
刀斧手手起刀落,连带着亲卫三四十人全部斩下。
府邸一片血腥,是新生的血液,也是丧乱的血液,洗礼着肆州将来的格局。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匆匆进了产房。
“回禀娘娘,您可以安心生产了。”
綦英娥满头大汗,眼中倏然迸发出决然的亮光,似乎有泪珠脱框而出,她哀戚地喊了一声,“煌儿啊!!!”
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綦英娥骤然脱力,将自己砸在床榻之上,眼泪汹涌而出。
她低声喃喃道,“我终于……保住你了……我的煌儿……”
接生的稳婆匆匆检查着并未足月的婴儿,听到了皇后的呢喃,欣喜的神色倏然僵硬。
“这是……这是……”
綦英娥的泪水连绵不绝,她费力抬头,向自己的孩子伸出了双手,“这是我们的新皇。”
她声音颤抖,整张脸青筋还绽着,一片苍白汗湿,狼狈不堪的人此刻却像是有无穷的威仪,那种破釜沉舟的摄人威严叫稳婆垂首跪地。
“是……是……”
綦英娥甚至并不想掀开襁褓去确认什么,她只紧紧抱着孩子,在孩子的啼哭声中,用冰凉的脸贴了贴孩子的额头,神色温柔下来。
“这就是我的煌儿,是我们的新皇。”
綦达罗守在府邸之内,得到了消息,露出了些笑意。
府邸之外,有人敲响了车舆。
帷帐被掀开,露出穆望阴沉冷峻的侧脸。
“皇后生了?”
“新皇诞生了。”那侍从无比激动。
穆望垂眸,又放下了帷帐,“知道了,去叫他们动手吧。”
永兴年九月廿五,叛王之子诞生于肆州,被叛贼拥立为新帝,綦英娥晋为太后,任命穆望、綦达罗为辅国大臣。
翌日,宇文鸿向肆州伪帝投诚。
肆州之内,风云转瞬变动。
洛阳同样在酝酿着一场影响未来的风暴。
第170章 会试
秋日渐凉,从大周各州赶过来的学子都聚在了洛阳城内。
不足一年的功夫,洛阳繁华尤甚从前,却另有一副清明之象。
收拾出来的考场和各州郡学馆都焕然一新,这事儿崔耀交给了如今负责民曹等部的尚书王瑞德,由元葳蕤监察验收,似乎给这头回的秋闱科举开了个好头。
元煊调用了禁卫军与北斗军各自巡视监管,戒备森严,所有夹带和作弊的人都被第一时间叉了出去,永不录用。
京中气氛从热闹到肃穆,再到个个翘首以盼,也不过是三五日之间。
因头年应试的人并不算多,各州按比例录取了二至十人不等,又有尚在戒备战乱之中的州府,全国共取秀才不足百人,至京都应试者只余三十九人而已。
而三十九人中,与试的女子不过五人,除去一地方豪族之女,无一不是出自京中国子女学。
崔松萝难免沮丧,第一次科举,居然只有这点人,还如此大费周章。
刘文君见状安慰她,“头一回居然能有三十九人,别说我了,就是崔太傅都惊讶居然能有这么多人。”
这话和崔松萝想象的不一样,“是吗?”
她挠挠头,想到后世录取路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又想到加上全国女子,连四十人都没到的程度,握着自己闭着眼睛都能记得数字的国库账册,满脸不可置信,“可这玩意我们可花了不少钱!才选出来这点人!”
“你别忘了,秀才已经能有资格当个八九品的小官吏了。”
崔松萝想了想,“那也是。”
末了她又哀嚎道,“可我花出去了流水的财帛啊!!怎么才选了这么点人,最后都不够补缺的吧。”
“而且女子之中,居然几乎都是高门显贵!一个平民寒门都没有。”
可崔松萝很快自己想明白过来,“女学才兴办多久,那些平民女子哪里有接触的机会,曾经有机会接触书籍的人,早在宫中当从前的女官备选了。”
她碎碎念着,“我不急,我可以等,或许后年,三年五年,总有平民女子考上来。”
可事实总叫人沮丧,她长叹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没劲儿,想要彻底打破这一切,真难啊。
刘文君看她整个人趴在案上,成了没骨头的一摊,只是笑,“好了,我要去太极殿和陛下一道查看最后录取的试题了。”
崔松萝点了点头,“好!回头告诉我有几个女子入选!我记得李祭酒之女也参试了!她学问听闻与你不相上下,出口成章,是个格外的好的女子。”
刘文君点头,进入太极殿之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殿内凝神等着了。
元煊扫了一眼名录,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席上端坐的崔耀,“就这九人?”
“是,旁的,臣以为不足以为进士。”
崔耀站在堂内,如今天已经冷了,他发上染了些许白霜,整个人在官服之下显得格外清癯,瞧着连日阅卷,操劳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