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禾被繁琐的政务捆住手脚,继续每日开小朝会看奏折批阅奏折的枯燥生活。
三月末,洛阳再起战火。
这座敬朝都城,几度易主,被战火反复蹂躏,早已不复昔日繁华。不过,其政治意义和地位,依然不可撼动。至少,在乔天王和司徒大将军心中,谁能稳占洛阳,谁才是天命所归。
至于北地新朝,当然也是心腹大患。在他们统一了南方之后,便要发兵北伐,一统江山。
北地朝廷定都燕郡,裴青禾亲自镇守,抵御匈奴外敌。虽然他们不愿承认,其实心里都认可裴青禾的能耐。有裴青禾在,幽州便能牢牢守住,匈奴蛮子祸害不到其他地方来。
说回眼下战事,洛阳被乔天王占据,司徒大将军再次率领大军来攻打洛阳。大战爆发,战火不断,最可怜无辜的是洛阳城内外的百姓。
短短几年间,屡遭战祸,洛阳城里的人口只剩一半左右。每日不停有人往城外逃跑。
乔天王下了严令,逃亡的百姓被逮住了只有一个死字。司徒大将军那边,忙着攻城打仗,也不耐接收这些毫无用处的平民百姓。有大户携着钱粮家业来投的,倒是还能收容一二。只带一张嘴的百姓,根本不理会,直接轰走了事。
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百姓,有的死在士兵们刀下,有的饿死在逃亡途中,有些运气好的,一路吃野菜啃树皮,逃到了冀州幽州等地。
裴青禾颁布的新政里,对收纳流民有清晰的规定。几乎就是裴家村当年收容流民的翻版。
不问男女老少,只要确定没有传染类疾病,便要收容下来。各地衙门出头,修建简单的草棚,给流民们居住。时家粮铺要出粮食,一日两顿稠粥,不能让流民饿死。
另外,衙门还要出人,登记调查流民姓名籍贯身份来历,筛查是否有暗探。然后给流民们分些荒地,借耕牛和铁犁给流民们使用,让流民们就在当地安顿下来。
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复杂纷乱,千头万绪,很快就闹出了一些乱子来。譬如,有郡守不愿接纳流民,暗中派人将流民轰走。这些流民为了一条活路,只能继续往北走,途中不知倒下了多少人。
裴青禾知道此事后,立刻下旨,罢了这个郡守的官职。此事在北地官场,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没杀人,也不算渎职,就是将流民轰走而已,这也不行吗?
昭元天子用悍然手段,直接告诉北地的官员们。这样就是不行!
还有一个黑心的县令,将一伙几十个流民诓骗到一处私矿里。流民们都成了奴隶,没日没夜地挖矿。这处私矿,正是黑心县令自己的私产。
事情传到裴青禾耳中,已是五月了。
裴青禾冷冷一笑,目中的杀气,令金銮殿里的气温骤然低了许多:“裴燕,你去一趟,将这位江县令带来,朕要亲自处置他!”
裴燕一声狞笑,拱手领命:“是!”
第448章 新政(四)
江县令其人,今年四十有三,出身并州望族。没有功名,当年靠着家里捐官,做县令后,十分贪财。
江县令是个聪明人,敛财有道。他不直接索贿,也不在田赋上做手脚。毕竟是大族出身,三瓜两枣的看不上,要贪就贪大的。治下有两座山,山里发现了一处铜矿。江县令没有上报,将铜矿据为己有。挖矿的苦力,都是县衙大牢里的犯人。
这些犯人,多是平民出身,也确实是犯了律法。前脚进了大牢,后脚就被送进深山里挖矿。想伸冤都没地方可伸。
只靠犯人挖矿,人手总是不足。聪明的江县令,便将心思动到了流民身上。他派衙役抓流民,抓来的流民直接送进深山。
做了流民的,本来就是无路可走的贫民。饿死病死在路边,都没人过问。少几个十几个,又有谁知晓?
靠着这样的法子,数年下来,江县令靠着铜矿发了大财,竟也一直没出乱子。
这一回,江县令也是常规操作而已。他委实没想到,在转送流民的时候,有一个机灵的逃了出去。因为心中愤怒,硬是一路奔逃到燕郡,寻到郡守府外,击鼓鸣冤告状。汤郡守不敢隐瞒,将此事直接禀报到天子。
天子一怒,江县令就倒霉遭殃了。
裴燕领了两百天子亲卫,一路快马去了澧县县衙。
当杀气腾腾的裴统领拿着长刀进来的时候,江县令吓得腿都软了。衙门里二十多个衙役,也没人敢上前拦一拦,个个低头缩脖子不敢吭声。
江县令妄图狡辩,裴燕压根连一个字都没听,晃了晃手中长刀:“有什么话,等见了天子再说!来人,将他绑了!”
裴越裴婉应声上前。两人都是自小捆俘虏捆惯的,动作十分麻利,顷刻间就将江县令捆成了死猪一般。裴越嫌高呼冤枉的江县令聒噪,将臭烘烘的布团塞进江县令口中。
整个过程,加起来也不过一炷香时间,江县令就被拿下,堪称神速。
裴燕粗中有细,令澧县的县丞代行县令职责,又捆了江县令的心腹幕僚和家丁。寻到了矿山的位置,将七八十个枯瘦如柴身形伛偻的人都放了出来,应该坐牢的关进大牢,是流民的,令县衙好生安顿。
五天后,被捆绑如死猪的江县令被送到了裴青禾面前。
裴青禾冷冷看着江县令。
江县令心里被寒意浸透,颤抖不已。
裴青禾在北地百姓心中,是战神降世,是上苍派给他们的圣明天子。对大户们来说,只要肯舍一半家业,便能换一条活路,总比被灭家灭族强得多。真正畏惧裴青禾的,是站在裴青禾对立面的武将,是贪婪无度的贪官污吏。裴青禾杀这些人,从不手软。
裴燕上前,取了江县令口中破布。江县令终于能张口说话了,失声痛哭哀求不已:“皇上,微臣一时昏头,做了错事。臣不敢辩驳!恳请皇上给臣一次悔过的机会。”
裴青禾冷笑:“你不是知错了,是知道自己没了活路才后悔了!”
江县令拼力挣扎,狼狈地趴在地上,没办法跪下磕头,只能用额头重重撞击地面:“求皇上饶微臣一命!皇上得天下不过几个月,正是要收拢臣心的时候。杀人一时痛快,实则后患无穷啊!请皇上三思啊!”
裴青禾哂然,对裴燕道:“你看,这位江县令,半点不蠢,什么道理都明白。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贪婪,更存了侥幸。妄想着蒙混过去。”
“我要收拢臣心,也得是值得收拢的臣子。这样的蛀虫,留着毫无益处。直接砍了,将头颅用石灰炮制,派人将他的头颅传示北地所有郡守府和县衙。让所有文官都看看,有个警醒。”
江县令眼看着必死无疑,骇得面无人色,身下一片水迹。在裴燕狞笑着去拖他的时候,绝望地喊了起来:“北地郡守县令,大半都是这样。你杀得过来吗?裴青禾!你这个天子,除了杀人还会什么?要不是你武力过人,麾下有数万精兵,谁肯对你低头?”
裴青禾没有被激怒,冷冷道:“杀不过来,就慢慢杀,慢慢换人。一年两年不行,就用八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能让吏治慢慢清明起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裴燕,拎着去杀了!”
江县令的头颅被砍了之后,放进木盒里,趁着新鲜,先送去给汤郡守看了一眼。
汤郡守看着血糊糊的人头,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脖颈处忽然就凉了一凉。
这位马上打天下的昭元天子,下手很辣,武将也好,文官也罢,该杀就杀,半点不留情。
“汤郡守,”黑壮高大的裴统领咧着嘴,露出亮晃晃的白牙:“这人头给你留两天,慢慢看如何?”
汤郡守打了个寒颤,声音发颤:“不用……不用了。这人头还有大用,裴统领只管拿走……拿走就是。”
裴燕看一眼双腿发软脸色发白的汤郡守,嘲弄地勾起嘴角,将木匣子合上,拎着木匣大步走了出去。
汤郡守深深松一口气,瘫坐到了椅子上。
庞丞相和秦尚书知道此事后,各自沉默许久。
“天子年轻气盛,下手毫不留情。”庞丞相忽地张口:“这人头,没送到你我面前,可见天子给我们留了几分体面。不过,我们心中也得有数,以后行事得谨慎小心一些。”
秦尚书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丞相大人说的是。”
改朝换代了,如今是裴氏天下。昭元天子年轻骁勇,精明强干,且有改革吏治的决心勇气和手段。
他们也该及时警醒,要改一改过往的官场陋习。
传送人头的差事,自然也是裴燕的。
裴青禾令杨淮一同和裴燕同行,夫妻两人带着两百精锐骑兵,踏上了巡视北地郡守府和官衙的路途。
不过半个月,此事便传遍北地,各郡守县令都知道了事情始末。忽然间,各地办差效率都高了许多。
第449章 巡视(一)
七月,在北地跑了一大圈的裴燕杨淮回来了。
“天气热,人头虽然用生石灰炮制过,也搁不住,没半个月就腐烂了。这样传示倒是更有效用。”裴燕眉飞色舞地禀报:“每到一处,我都亲自将江县令的人头拿给他们看,顺便将江县令犯的错事宣讲一遍。个个都被骇得脸发白,指天发誓说绝不会做此类事。”
杨淮笑着补充:“裴统领威风赫赫,所到之处,人人敬畏。沿途碰上两伙流匪,被裴统领顺手收拾了。还有一些百姓闻名而来,大着胆子来告状,裴统领也接下了。将那个抢人田地房屋的乡村恶霸处置了。”
这两个月来,裴燕可没闲着,传示江县令首级的同时还“顺手”做了不少事。
裴青禾挑眉,笑着调侃:“裴统领的威名,要传遍北地了。”
裴燕神气得很,一点都不谦虚:“也就仅在天子之下了。”
以前还自称裴家军三号人物,现在裴芸离得远,不客气地又将自己往上挪了一挪。
一众天子亲卫,各自扭过头偷乐。
“你们夫妻奔波两个月,辛苦了。先去歇几日。”裴青禾笑道:“我要巡查北地,过些时日就动身。”
这也是早就定好的事。
裴燕点头应下,和杨淮一同回去歇下。
这是裴青禾登基后首次出燕郡巡查北地,众目所瞩,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冒红菱来了一趟,送了两千精兵来,天子亲卫营的一千人也已补齐满额,加起来共有三千精兵随行。便是遇到军营叛变,也能从容应对。
庞丞相年迈,留守燕郡,负责处理日常政务。裴青禾点了秦尚书和两位翰林随行,将时砚和孟冰都留下了。
这也是应有之义。新朝才建立数月,得有可靠的心腹留守燕郡。
接下来几个月内,要秋收,还有一年一次的秋税田赋,都是要紧大事。也是户部最忙的时候。时砚肯定得留下。
孟冰身为兵部尚书,能随时代天子下军令调兵遣将,不会耽误要紧军事行动。
定下行程计划,备足军粮兵器战马,七月末的一天,昭元天子亲自领三千兵从燕郡启程。
庞丞相率领众臣送行至城外十里处。
阳光明媚炽烈,马上的昭元天子英气飒爽,对众臣笑道:“朕尽力赶回来过年,朝堂诸事,就劳烦众卿了。”
众臣一同拱手,齐声高应:“臣定当尽心竭力!”
裴青禾又是一笑,目光一一掠过众臣的脸,最后落在时砚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时砚也在此刻抬眼,和她对视。
心里纵有不舍,也不便在人前流露。再者,两人都是做惯大事的人,离别司空见惯。
裴青禾很快收回目光,策马而行。
裴燕杨淮一左一右,策马跟随。一众将门出身的天子亲卫,以年长的宋大郎为首,环绕在天子身边。裴氏的少年们,也一并策马随行。
众臣在原地驻足许久,待三千精兵全部离去没了踪影,才一同回转。
时砚直接去了户部衙门。
新朝堂人手不足,哪个衙门都缺人。堂堂户部,除了时砚这个户部尚书,还有一位侍郎和两位郎中,另有三个员外郎和几个吏员。全部加起来也就十二个人。每日都十分忙碌。
为了备足天子出巡所需的粮草物资,户部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几乎都住在了衙门里。
几位吏部官员,其实一开始对时砚这位户部尚书都不太服气。他们都是户部老人,官场资历远胜时砚。尤其是林侍郎,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提任户部尚书。谁曾想,时砚靠着裙带关系空降户部,直接做了他的顶头上司。
他一个正经望族出身的两榜进士,在户部任职十几年,还要捏着鼻子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低头,心中不忿不服简直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