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盏笑了笑,“那师父临走前,可有问过你什么?”
姬玉京努力想了想,那会儿正是半夜,她睡到一半被人叫醒,正是不耐烦的时候,可叫醒她的人是姑姑的师父,还是他们大周的救国恩人,她也就不敢发脾气了。可对说话的印象就没有那么深了,只记住了他特意叮嘱的,不过好像的确问了一个。
“他好像问了,姬家的陵墓葬在哪里?”
这下江渔火也明白了,的确有另一个人,只不那个人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在错过了百年之后,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才再次和曾经的爱人在一起。
他们当然不应该再去打扰他。
江渔火心中慰藉有之,但遗憾更多。若是当年没有错过,他们本来可以相伴很久,而不是如今这般冢中相见。
伽月就在她身侧,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后,他会如何。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个孩子。
昭明城破,帝王身死。秦於期在争夺皇位时便几乎将几个兄弟杀了个干净,又没有任何子嗣,逃亡的雍军临时找了个年幼的旁支继位,去往边郡寻求庇佑,便在名义上将雍国国都迁往了边郡。
曾经的大周国都重新回到周人手中,姬玉京和周思道便留在了城中,收拾残局,待将都城整饬一新后便要将国都重新迁回来。
只是昭明城附近乃至国境内许多地方时常发生地动,甚至仙门内仙山附近都能察觉到,有修士前去探查,以为是妖魔作祟,却始终一无所获。而这些地动在民间看来,只当是王朝交替,天命更易,大地为之感应。
仙和人,都只当这是一场寻常的地动。
秦於期身死,再也没有人强令雍军装配地兵,逃亡时便纷纷弃了这种容易被视作靶子的兵器,换回了寻常武器。随着周国的节节胜利,地兵不断被收缴归库,仙和人的战争结束了,剩下的是重获新生的大周和盘踞一方的雍国之间的对抗。
许多仙人离开了。
这个时候,温一盏也要走了。
“师兄,要回真阳了峰吗?”江渔火对着来辞行的人问。
“不回去了,你和师父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不过,也许会偶尔回去照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说不定。”
黑衣剑修摆了摆手,似乎已将琐事抛下心头,再不回头看身后的人,只留下一句。
“云游四方去也。”
温一盏早就发现自己该走了。
在张真阳离开的当日,当看到江渔火醒来见到眼前人的第一反应是抱住他的时候,温一盏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那一夜江渔火失踪,他和伽月分开行动,亦是找了大半宿。那时他终于找到了那处荒僻的营帐,可伽月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她,他还没来得及进去,便看到江渔火双手环抱住了伽月。
她在他怀里,便看不见其他人。
他站在帐门口,像一个误闯的外人。
对于师父的不告而别,温一盏比江渔火更能理解,亲眼目睹了真阳峰上无数个对物思人的日夜,他甚至大逆不道地为师父高兴,至少在百年后他知道所爱之人亦是爱他的。
师父,知道他的归处在何方。
仗剑天涯,四海为家,这是他从前以为自己会走的路,但后来他心中有了牵挂,便只想停留在一处。
而如今,他已经没有归处了。
不过现在,他还有笔账要清算。
师妹可以不追究,他却不允许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
剑锋在空中一转,御剑的身影倏忽之间便向另一处城池偏转而去。
看着那道潇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江渔火眉眼中的怅然被慰藉取代,真阳峰上往后或许会荒芜一片,但这样潇洒恣意的生活或许才是师兄想要的。
有人从身后熟练地揽住她的腰,将身体的重量一点点搁在她肩上,“在想什么?”
江渔火将手覆在腰前的一双手上,任由他轻轻吻啄脸颊颈侧,不躲不避,只是静静看着远方的天际。
过了许久,她忽然道,“在想,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身后人微微征住,似是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只好不知情趣地问出一句,“你说的……是去哪里?”
江渔火侧头,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眸中带笑,目光却是坚定。
“去海国,和你结契。”
第220章 星夜 “小海,我好像听到她了……”……
“姑姑,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呜呜呜……姑姑……”
伽月还未踏进大殿, 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声撒娇式的哭喊。
“好了好了, 别哭了,脸都要哭花了……姑姑又不是不回来了, 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另一道女声轻柔地安慰着。
“……这样大的一座宫城,好多事情需要处理, 小京要先和周师父学着管理好宫城,以后才能去管理天下。和姑姑走了,可就什么都学不到了……”
姬玉京一头扑在江渔火腰间, 不再说要一起走的话,却也哼哼唧唧抱着不撒手,一颗脑袋哭得热气腾腾, 汗水和鼻水眼泪全抹了江渔火衣服上。
看见门外的来人,她愤愤将脸别到另一边。
就是这个人,要抢走她的姑姑!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脸上那点温和表象分明都是装出来的, 偏姑姑不信, 反而会摸摸她的头,为他辩解, “他其实人很好的。”
哼!明明一盏师兄人更好。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承认, 可是偏偏姑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姑姑真的该走了。”
姬玉京嘴一扁, 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姑姑一定要很快来看我……我会把这里打理得好好的,就在这里等你。我……我给你留最好的寝宫……”
“你一定一定要回来看我。”
温暖的手抚在她头上, “好,姑姑答应你。”
斜阳里,姬玉京站在宫门外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携离去,心中开始默默数着日子。
她相信姑姑,姑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这次也会一样。
也许不出半年……不,也许一个月就够了。
她要抓紧时间了,得赶紧把宫城收拾好,才好迎接姑姑。
姬玉京一直坚信,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城门楼上。
纪秋安将一堆收缴上来的地蓝石兵器归入府库,巡防时没走几步便看到城墙下离去的两道身影,其中的女子一身黑衣劲装,身形修长笔直,偶尔侧过来的脸上,一双明亮的黑瞳目光灼灼。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问身边的人,“叔父,那女子是谁啊?”
纪秋安目光追逐着离去的人,没有注意到周思道眼中的不可置信。他看着城墙下的人在心中喟叹,此等人物,可惜在她离开的时候他才遇见,不知将来能否有缘再见一面。
“秋安,你不能再喝酒了。”周思道拧着眉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再这样喝下去,脑子要喝坏了。”
纪秋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白净的脸上生出微红。
前些日子的庆功宴上,他似乎喝了许多酒,醉得不醒人世,在营地外的草丛里大睡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叔父把他寻回来的,耽误了不少正事。
听叔父提起酒,他便有些羞愧。
可他却隐隐感觉那天他好像是在等一个人,他在等谁呢,最后等到了吗?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时已日暮,身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江渔火站着看了一会儿,颇有些出神。
虽然知道小京并非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般稚气软弱,但心里还是会有几分忧虑,她毕竟还那样小,昭明城的情况也不能算完全落定。
“我们该走了。”
伽月牵着她的手,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轻声提醒道。
江渔火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伽月,你先回海国吧。我有些不放心她,或许要再多留几日……”
鲛人蓝眸里的笑意瞬间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平静地问,“你不放心城里的那个,那这里的呢?”
“你可有不适?”江渔火下意识问。
“没有,你去找别人吧。”
听得这句江渔火正要点头答应,忽然又听伽月接着道。
“我和孩子一起回海国,平安将她生下来,若是将来她问起母亲在哪儿,我便告诉她,她的母亲心里牵挂着别人……只能等她长大了,自己去陆上找你……不知你那时,还能否分出时间来陪她?”
不对……
这好像不是心甘情愿的意思。
江渔火隐约听出了一丝怨念,而伽月只垂着眼睛,手抚在小腹上,并不看她。
她的目光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他的衣袍向来宽大,明明身形看起来和从前无异,但或许是因为知道了里面有什么,她如今看总觉得那里好像隆起了一些。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江渔火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抚在他腹上。
她掌心的温热穿透衣料传递过来,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那点温暖便让冷硬生刺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俯身蹲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肚子上的人,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他何止不舒服,他的心都要被她揉皱了,皱得可以拧出酸汁来。
就这般果决地抛下他……什么时候她才能意识到,他最不愿的,就是与她分开。
江渔火没有多想,只凝神探知着他腹中的状况,忽然听得一声“咚”,极其微弱的声音,若不是她听力灵敏恐怕就要错过。接着又是一声,是有规律的声音……
“小海,我好像听到她了……”
江渔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声音怔怔的。
伽月惊了一瞬,立刻也感知到了腹中微弱的心跳。
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孕育成功了……
他高兴地一把抱起江渔火,直接御风而去,“渔火,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
笑着喟叹一声,“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