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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且团圆 > 第152章
  江策的声音又弱了些。
  “你再犹豫,我就真的……要死了……”
  又玉咬牙闭眼,狠心将箭一捅而出。
  拔箭时带肉溅血的疼痛让江策魂身颤了颤相互分离。江策倒在他身上,一双眼早已痛得麻木涣散。除了箭伤,他身上还有刀伤,骨折。
  那一瞬间,他不由得仰起头,颤着张嘴。然而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尽数堵在胸腔中渐渐窒息。
  他瞳孔紧缩,脑中空白,只是觉得有把钉锤一直叮叮当当往脑中凿。
  “叮”
  “叮”
  “叮”
  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乎看不清。可是他又生怕自己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只能通过紧扣地试图维持清醒。
  那指尖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隐约见骨。
  ‘叮!’
  又玉又趁机把箭头拔出来丢在地上方才大口大口呼吸。
  江策要栽倒下去,又玉立刻接住。
  他就脱力瘫在又玉身上,缓缓接受疼痛的余潮一阵阵澎湃而至。
  良久之后,江策才又重重喘了口气,从胸腔至喉中迸发出一串急促的短音。
  随即是长久的喘息。
  又玉给他包扎了伤口,穿好衣裳。
  这个地方太空了,没有办法休息养伤。他要带着江策去寻一个暂且可以躲避的地方。
  又玉立刻做了几至火把,交替使用,又把江策背起来。
  江策已经说不出话,神智也不太清醒,更使不上力气。又玉就把衣服撕成碎条,牢牢把江策绑在自己的背上,随后慢慢走。
  又玉将他背在身上,一路走一路寻。
  江策趴在他肩头,迷迷糊糊还在开玩笑:“你当真是……长大了,竟能背得起我来……”
  又玉本想骂他,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说这些话。可是还没说出口,又怕江策无声无息死在他背上。
  本来寡言的少年就那样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你别死啊,死了我一定给你丢山野里,到时候被野兽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才不要呢,再说了,我还没给你娶媳妇......怎么能轻易就死……”
  “就你那眼光,自己的娘子还是陛下挑的呢。”
  “我不管,你成亲我必须得亲自操持。谁叫你……是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长大的小孩……”
  又玉开口反驳他,可是背上的人已经没有回应了。
  他的眼泪流下来被风吹得生疼生疼,脑子又开始疯狂地转。
  江策抬起眼,看见了窄窄的谷缝中的那一轮月亮。
  圆圆的、亮亮的。
  白练般的月光从谷缝中泻下来,照在他们身上。
  这世间,这天地,好像惟有这月亮,是他们远隔千里能够共享的。
  此时的他们,是否望着同一轮月呢?
  他要死了吗?
  他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可是,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年前寄出的信件里夹着的那支花不知道她收到了吗?
  他还想到他娘来,他这个做孩子的,又要最后一次让她操心了。
  这次战役之前,他还写了好多信呢。
  可惜都没有寄出去,甚至好多都遗失了。
  江策的呼吸微弱下去,他抬起手,费力掏出衣襟里那封尚未寄出的信笺。
  “你……不要再管我了,丢下我这个累赘活着出去吧。只是,若能回家,帮我把这封信……”
  又玉直接拒绝:“你自己给,我才不做这种事!”
  谷缝像一把巨大的铁剪,默默张开,随即沉重压下来。
  “咔嚓”
  江策感觉原本凝实的命线,一下子松散开来。
  身上的疼痛先是轻了又轻,轻到最后,无知无觉。那些气息,那些精魂,全部都像流水一样,从身体里缓缓淌出去。待无声无息淌尽,就剩了一副近乎空荡荡的躯壳。
  又玉感受到手一瞬间垂在了自己肩头,信笺从江策手中脱落,随即是一声叹息。
  “回不去了啊……”
  第110章
  信笺掉在地上,又被捡了起来。
  郁娘子捏着那封薄薄的信:“什么意思?”
  江籍压下泪意:“泊舟和又玉……回不来了。”
  “不是打赢了吗?不是凯旋了吗?”
  江籍立在正中,不由得闭上眼,颤声道:“夺暮安城的时候,他们为了引开敌军,进入了长平山。可是敌人狡诈,将通道以山石堵死,他们就被封在山中。我们的人进不去......”
  开春的暮安尚有飘雪,长平山那样长,那样深。
  齐老太太手中拐杖重重戳地:“可是他们还那样年轻!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七岁!”
  郁娘子攥着江策的最后一封家书,泣不成声。
  一旁的郑檀满是泪水:“弟妹还在渭水别居,需要告诉她吗?”
  可是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开口呢?
  “我去,我去告诉她。”郁娘子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泪了,只剩痕。
  颐安堂的几人都不忍开口,只剩沉默。
  “所以,他死了,是吗?”
  郁娘子和郑檀红着眼,默然点了点头。
  薛婵笑了笑,她们带来的遗物,只是一封被血染得几乎读不出的书信。
  生死这样沉重,可又这样轻,轻到一张信纸就能载得起。
  仗打赢了,人没赢,死了。
  然而她只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消息,点点头。
  “我知道了,知道了。”
  出征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阴阳两隔的准备,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而她也只是,有那么一点失望而已。
  一点点。
  最哀莫的,也属郁娘子。她静坐在屋中,已无泪可流。
  这一对父子,在相近的年纪,走向了相近的结局。
  而与江策一起又玉在他被箭穿心跌入崖下时,也一同跳了下去。援兵到的时候已至黄昏,暮色残阳下只有堆叠的尸首、疲惫不堪的战马。
  这样一个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父母亲族皆于多年前为守城而殉国牺牲。他也还是,去找他的父母了。
  百丈崖下埋英骨,长平年年春送绿。
  只是好在,终究是重创西戎,夺回了几座曾于前朝末年便失给西戎的城池,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安稳许多了。
  日子总要过,太阳落了总要升起。
  过了元宵,已然开春,整个武安侯府挂起的却都是灵幡。
  郑少愈是第一个来祭奠两人的人,他一边烧纸一边骂江策和又玉,骂了很久很久。
  因为没有尸骨,所以只有衣冠冢。
  停灵,出殡。
  直到丧仪结束了薛婵摔伤的手还没好,都好几个月了。
  每每要提笔作画,总会颤抖不停,于是她又休养了一些时日。
  今年的花朝她没有出门,只是放了丫头们出去玩。
  薛婵自己则是坐在书案前提笔作画,云生和初桃都陪着她。
  她吸了口气,提笔蘸墨,只是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无法移动。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一抖,那颜料就四散着滴在纸上。纵使薛婵按着自己地手腕,可在落了几笔之后,画笔就从她手里脱落,滚在了地上。
  云生捡起笔站在一侧,同初桃忧心忡忡。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画不出想要的感觉,而如今却是连笔都拿不稳。
  可文医正却说:“娘子的手养的很好,已经没有大碍。”
  薛婵坐在案前,闭上了眼。
  云生立刻跪坐在她身旁,安慰道:“许是,这手还没有痊愈。待过些时候,就会好的,不要太过担心了。”
  薛婵点点头,起身走到廊下,秋千架上的金鱼灯被点起来了。
  她想了想道:“今是花朝,你们都出去玩儿吧。”
  云生和初桃都摇了摇头。
  薛婵却笑了笑:“不要太担心,前两天那秋千上的莲灯不是摔坏了吗?你们去外头再买两盏回来挂着吧。”
  “那我去买两盏回来。”初桃应了她的声,离开了院子。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薛婵已经睡下了。云生和她一起挂上花灯,立在秋千旁低头落泪。
  她一哭,初桃也忍不住。两人拉着手,相互低声啜泣。
  隔日早,有人匆匆进了爱园。
  云生一边引着程怀珠,一边和她说近日里薛婵的琐事反应。
  两人到门前,只见初桃几人都堵在那里。
  云生快步上石阶问她:“怎么了?”
  初桃转过脸来眉头紧锁:“门打不开,里头被锁上了。”
  云生又问:“窗户呢?”
  莹月道:“也都从里面锁上了。”
  云生上前敲门:“姑娘!姑娘!姑娘!”
  然而门窗紧闭,无人应答。
  几人都怕薛婵再里头出事,忙跑着要去找人来。
  “让开”程怀珠拨开她们,后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