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怀心里门清,整合了之前的信息,大致了解到这里是五百年前的皇宫,只是他不知这是造梦花带来的梦境幻境,还是真真实实的来到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垂眸看向面前这个一口一口认真啃着发霉馒头的小不点,可怜兮兮的。
真是地狱开局。
顾长怀随意地坐在秦厌边上,用手试探性的在小孩眼前晃了晃,发现秦厌确实看不见他。
“要是能碰到东西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去给你偷点人吃的。”顾长怀懒散地说着又笑起来,“这么看来,我还真像个孤魂野鬼。”
不能被看到,不能被听到,也触碰不到阳间事物,一个飘在周围,只能旁观的孤魂野鬼。
顾长怀不是没试过催动魔气,根本调动不了,也没办法打开灵囊取点瓜果出来当零嘴。
他开始觉得无聊,起身在周围打量起来。
偶然在屋中看到属于秦厌的年岁信息,心下有些复杂地回头——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孩子,居然有六岁。
瞧着还不如三四岁的孩子健壮。
秦厌眼神空空地盯着前方,那些残羹剩饭未动分毫,他把馒头啃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往屋外走。
顾长怀赶紧跟上去。
这儿算是皇宫中的冷宫,偏僻失修,导致有一角宫墙漏缺,秦厌没走正门,要避开宫人就要从那狭小的漏缺中钻出去。
顾长怀也不知秦厌小小年纪,是怎么在皇宫中找到这种偏僻的道路,又仗着身形以小,以皇宫中处处可见的花丛草木做遮掩,真就没让任何人瞧见,来到了一处屹立着凉亭的池塘边。
他站在花丛中,瘦小的身子几乎被枝叶掩埋,从缝隙中将视线投向凉亭,凉亭里坐着一名身穿华贵宫装的年轻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孩。
周围零零总总站着十几名伺候的宫人,身边还有几个贴身宫婢。
其中大宫婢上前,不知和女子说了什么,引得女子面上喜笑颜开,又低头看着婴孩,眸中温柔的母爱几乎要溢出来。
凉亭里一副温和景象。
池塘畔守着的宫人窃窃私语,唏嘘道:“昭妃娘娘诞下九皇子,又如此宠爱,怕是再也不会想起冷宫那个不详之人。”
“提他做什么,多晦气。”有个宫人搭腔,小声道:“只要他别再和前几日一样忽然出现在昭妃娘娘面前就好,昭妃娘娘这才产后不久就被那不详之人冲撞,陛下当时可发了好大的火,他那眼睛瞧着邪性的很,可别再来了,我可不想挨罚。”
宫人们嘀咕的声音随风送了过来,顾长怀第一时间去看秦厌的反应。
似乎是对这样的埋怨与厌弃习以为常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看了会儿凉亭中的昭妃,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安安静静地回到冷宫,其实这殿名并非就是冷宫,还挺好听的,顾长怀抬眸看着殿门前的牌匾。
——清池殿。
清池殿院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秦厌在假山处翻出一块石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刀片,似乎是磨了很久,刀片反衬出寒光,这刀片对于顾长怀来说小了些,可在秦厌手中恰恰好能掌握。
找到磨刀石,他坐在水塘边,低头一声不吭地磨了起来,姿态很熟练,像是行动了无数遍。
“嗞,嗞,嗞——”
磨刀的声在寂寥宫殿中格外清晰,都忙着太后娘娘的生辰宴,没人会来这偏远的宫殿,刀刃被磨的很薄,薄到足以轻易割破一个人的喉咙。
……
夜幕降临。
热闹的生辰宴在皇宫中盛开,虽然知道秦厌瞧不见他,顾长怀还是想陪陪他,就和秦厌一起,坐在了殿前的台阶上。
晚上宫人都忙着宴会,忙着讨赏,忙着作乐,没人记得给清池殿的皇子送饭,反正不受陛下待见的皇子,就算少吃一顿也没关系,只需要活着就行。
顾长怀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可怜见的,怎么被封建糟粕虐待成这样。”
他有一肚子话,碎碎念:“这么小的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哦我忘了你听不到我说话。”顾长怀低头看着秦厌,如今天气入了秋,夜间偏凉,他身上的旧衣明显有些单薄。
顾长怀下意识朝秦厌伸手,想抱着他暖暖,然后整个人都从秦厌身上穿透了过去——碰不着。
“……”顾长怀表情狰狞一瞬,起身团团转,骂骂咧咧:“到底怎么回事,我应该没死吧?”
骂了会儿骂累了他又泄气,重新坐回到秦厌身边,安静地坐下来。
算了。
骂再多现在的秦厌也听不到。
认真想想,有造梦花的加持和影响,应该是把某个人梦境和回忆投射成了一个幻境。
顾长怀托腮,视线落在秦厌那张,隐约能瞧出未来模样的眉眼,原来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这么沉稳了。
当时在青唐城他就发现,容晔对鬼眼将军的过去十分了解,他的猜测果然没错。秦厌就是容晔。
现在的时间线是五百年前。
而这里。
是容晔的回忆。没人能干涉其中,因为这里是过去,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结局。
所以他这个外来的孤魂野鬼,只能飘在边上,静静旁观所发生的一切。
*
生辰宴办得盛大,连带宫中的宫人宫婢都被赐下美酒,宫人下了值开始贪杯,酒过三巡便起了玩乐的心思。
这宫中,最值得宫人玩闹的地方是哪儿?
清池殿。
与陛下一样血脉的殿下,被他们这些低贱的宫人当做小猫小狗耍弄的时候,最值得快意。
平日里被贵人踩在头顶,他们也能把贵人踩在泥里。
有个宫人就这么醉醺醺地踏进了清池殿。
于是白日里磨好的刀片,成了割断醉酒宫人脖颈的利刃。
秦厌在水塘边净手,又把身上染上血迹的衣裳换下来,一点一点清洗干净,挂上了晾衣绳。
水渍嘀嗒嘀嗒的往下落。
在地面汇聚成一滩小水洼。
一切又变得干干净净。
次日。
宫巷。
寻走的侍卫发现了宫人尸首,这般大胆行径被判定为刺杀,金吾卫满皇宫搜寻刺客,连带清池殿也没被放过。
恰逢来时,金吾卫统领撞见宫人如逗狗般对待秦厌。
并非所有人都听信异瞳不详的言论,刚正不阿的金吾卫即刻上报给了昭妃娘娘,陛下正与娘娘一同用膳。
昭妃娘娘大怒。
当即惩处了一批宫人。
七皇子就算不被待见那也是皇室血脉,帝王平生最恨以下犯上,又被世家子弟的金吾卫统领撞见,认为失了脸面,斥责了大总管,重新拨了一批人去清池殿照料皇嗣。
不过他从始至终没提过,见一见这位被苛待的皇子。
想起七皇子的年岁。
寻常皇子三岁启蒙,五岁进太学,都有少师少傅教习,七皇子已经六岁,却未开蒙。
故此,金吾卫统领又提了一句。
本就忌讳皇家丑闻外传,陛下只能沉着脸,许七皇子入太学,与其他皇子一样,选伴读。
顾长怀坐在树上,看着一帮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低眉顺眼地把不屑与张狂收起来,很快就把荒凉的清池殿收拾的井井有条。
该修缮的修缮,该补东西的补东西,有了陛下和娘娘发话,这些宫人是不敢在这些地方再做小动作。
谁能想到太后娘娘生辰宴当晚会进刺客,刺客杀了宫人,得了便宜的反倒是本该被厌弃永远不被记起的七皇子呢。
……
有皇帝下令,官员世家总要送出人来给七皇子挑选伴读。
只不过秦厌不受待见,官员世家送过来的子嗣也并非所重视的儿子,大多都是家中庶子,或者是从旁支随便挑来的。
昭妃不在乎这些,要不是这事闹到了陛下面前,她连管都不想管,如今的她更在乎另一个儿子和她的脸面。
昭妃垂眸。
温柔地,细细地给小儿擦去睡梦中留下的口水。
这才是她的指望。
当年她尚且年轻,不懂得情谊是能被消耗干净的,白白蹉跎了几年时光,诞下七皇子之后的第三天,七皇子才睁眼。
在玄晋,异瞳视为不详。
会带来灾祸,危害苍生。
陛下英明神武,勤政爱民,最忌讳这些危害江山的不详预兆,瞧见之后当即勃然大怒,就要将七皇子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