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荣国府以贾母的名义送了帖子,林黛玉还真不好拒绝。
“罢了,郡主那边我派个人说一声,明日的随顾园之行,我就暂且不去了。”黛玉虽然不爱往贾府去,却也不想让母亲为难。
贾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咱们做小辈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吧。”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我也好久没见迎春姐姐他们了,这回正好和他们聚聚。”
整个荣国府里,黛玉最喜欢的就是三春姐妹。迎春宽厚稳重,探春爽利泼辣,惜春清冷出尘。姊妹三人性格各异,却都善良聪慧,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贾敏笑道:“你到了那边府里,只管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就是了。宝玉那边不用担心,想来他也不敢造次。”
衔玉而诞这回事,外人都以为是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但贾家人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肚明这是真的。
偏偏玉器这种东西,自从出了块受命于天的和氏璧,就和皇权有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为防万一,贾母对宝玉极为溺爱,平日里只教他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是顺带的。正好宝玉自己也不爱那些正经
书,每次贾政逼他读书,都是贾母护着才糊弄的过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贾宝玉养成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以免将来太有出息,被政敌扒出通灵宝玉的事大做文章,连累家族。
偏偏这贾宝玉生来就有些痴病,不爱去书房,爱在内帏厮混;不喜欢年长的嬷嬷抱,天生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丫头,还喜欢吃人嘴巴上的胭脂。
及年岁稍大些,更是说出了一篇极为混账的话:“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家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简直没有半点能干正经事的样子。
他父亲贾政是气得三尸神暴跳,若不是老母亲拦着,早把这孽障打死了。
可对贾母来说:不干正事?那好啊,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来干正事。
贾母越发护着他,见他年纪还小,也纵着他在内帏厮混,阖家上下只把他当个姑娘养。
但贾家人能纵容,不代表别人家也要跟着纵容。
自从黛玉七岁之后再到贾府做客时,仍在贾母房中见到贾宝玉。且他们姊妹一起玩耍说笑,贾宝玉非要凑过来之后,回家就告诉了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是不会直接跟一个孩子计较,却会在贾政面前说些礼仪、端正、修养、齐家的话。
贾政自己是个读书不成的,生平最仰慕的就是读书人。林如海乃是探花郎,说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那一撮人,半点不为过。
得了林如海近乎明示的一篇话,贾政羞得面红耳赤,回家之后就让人把宝玉提到了书房,拿着戒尺一顿好打。
若不是底下人报信及时,贾母并王夫人赶了过来阻拦,那一回八岁的宝玉就要废了。
从那以后,贾宝玉对上林黛玉的时候就有些发怵。
可贾宝玉身上的灵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林黛玉这等钟灵毓秀之人,天然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而,前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安抚好了自己,等林黛玉再登门时,仍旧陪着笑脸往黛玉跟前凑。
自那以后,仿佛形成了一个循环:林黛玉在贾家遇上贾宝玉,就回家告诉父亲;林如海便去找贾政说话;贾政得知之后,便把贾宝玉收拾一顿;贾宝玉心生怯意,但又很快把自己哄好……
因而听了母亲的话,黛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爹爹又去找二舅舅说话了?”
贾敏也无奈地摇头:“宝玉这孩子……也真是的,叫人说他什么好呢?”
其实认真论起来,无论是贾敏还是林黛玉,都不讨厌贾宝玉。
贾宝玉虽然在自家时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行径,但在人前一向十分知礼。遇上了相貌出众者,又惯会做小伏低。
试问一个长得好,又能放下身段哄你的人,谁能讨厌的起来?
林黛玉之所以对他退避三舍,就是在明确地向贾家表明:两家这一代不适合联姻,我与宝玉更是毫无可能。
她将来必然是要招赘的,可自贾珠死了之后,王夫人膝下就只剩下宝玉这一个儿子。虽然还有个贾环,却不是她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
就算林家愿意,王夫人又如何肯让唯一的儿子入赘?
双方的诉求南辕北辙,与其事到临头闹得不好看,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源头。
双方父母都不愿意,家母知道自己这一头热维持不了多久,干脆也就放弃了。
自从贾母放弃了让宝玉和黛玉联姻之后,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毕竟她又不傻,她敢欺辱在她家寄居的孤女林黛玉,却不敢对父母双全,父亲还是高官的林黛玉如何。
再者说了,她还做着贾宝玉将来为官作宰,替她挣凤冠霞帔的梦呢,又怎么会替儿子得罪这现成的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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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派的心腹雪雁到晋王府送信,言明了明日不能赴会的原因。
佩瑶遗憾道:“随顾园的荷花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黛玉不能一起去看,实在是可惜。”
让人赏了雪雁一两银子,就打发她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贾敏命厨房做了好几样林家的特色点心,命人送到晋王府,给小姐妹们宴会上摆盘。
奉命去送东西的还是雪雁,佩瑶道了谢,又写了个题目让她带给黛玉:“这是我拟下的诗体,限的韵律也都写在上面了。你家姑娘虽然不去玩,好歹把诗做了。不然姐妹们一起出诗稿,单少了她的算什么?”
雪雁接过来仔细收了,笑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把东西和您的话都带到。”
佩瑶笑着夸赞:“好丫头,我就知道你是个稳妥的。”又叫人赏了她一两银子,好生送了出来。
再说雪雁从晋王府回来,把佩瑶的话和那张纸给了黛玉。
黛玉正在梳妆,准备出门的衣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观荷”,“品荷”两个题目,限的是“门”字韵,便挑眉道:“好偏的韵脚,难为她怎么找出来的。”
雪雁道:“郡主说了,韵脚是抓阄抓出来的。”
“那就是天意了。”黛玉把纸递给银雀,“好生收起来吧,等我晚上回来做。”
对她来说,作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有手就行。区区两首诗,虽然韵脚过于偏了些,也不过是稍微麻烦些而已。
银雀接过来仔细折好,找出一个绣着荷花的如意型荷包装了,压到了梳妆台下。
这边黛玉打扮停当,时候也不早了,便拜别了父母,登车往荣国府去。
马车一路穿过仪门,在内宅二门处停下,早已有贾家的仆妇抬着软轿等候。周围伺候的男仆早已被赶了出去,不会让黛玉被人冲撞半点。
来接黛玉的是贾母跟前备受器重的鸳鸯,黛玉看见是她来跟轿,很是诧异。
但鸳鸯脸上笑眯眯,半点情绪不露,一路扶着轿子进了荣庆堂,又亲自把黛玉扶了出来,于贾母的上房拜见。
“外孙女黛玉,给外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骨肉,做什么弄这些虚礼?”
贾母根本不等她拜下去,就一叠声地吩咐扶起来。鸳鸯赶紧从命,搀着黛玉的手不让她多礼,扶着她在贾母身前的脚踏上坐了。
“你最近怎么样?前几天听说你着了暑气,偏你人又在宫里,我除了叫人送些药膏、药
油过去,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老祖宗不必担忧,我已经好全了。”黛玉歪头一笑,依偎着贾母撒娇,“宫里的太医们个个医术超群,哪能治不了一个小小的暑气?”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怜爱地在她身上摩挲,眼睛往左右看了看,鸳鸯会意,摆手让小丫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看这场景,必然是有事。黛玉也没多言,就等着外祖母说事。
果然,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之后,贾母便道:“其实今日叫你来,也不全是老婆子的意思。我虽然想念外孙女,但也知道你如今不比从前,又得读书,又得经营同僚之间的关系。
是你二舅母,三天前她妹妹带着一双儿女进京,本是要投奔王家去的,但王子腾点了九省点检的缺,三个月前便出京巡边去了。他们家的女人就此闭门谢客,不接待外人。”
说到这里,贾母忍不住撇了撇嘴,淡淡道:“他们娘儿三人无处可去,就投奔到了咱们家门首。你二舅母带着来见我,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孤儿寡母的,老婆子也不好把人往外赶。”
黛玉敏锐地从贾母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莫不是这母子三人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