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对她上京不带自己,宁愿半路买个不知根底的小丫鬟一事还是耿耿于怀。
虞蘅吭哧了一下,到底说实话,“去找过的。”
她扒在她家门缝边上,瞧见她口中“隔壁的禾官”翻越墙头,递给她一枝梨花枝,青荇还带着孝,扭捏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青荇好无语,恼火地道:“我是那起子见色忘义的小人吗?”
禾官儿与蘅娘子,她自然选从小到大的蘅娘子。
虞蘅安抚她:“我便是知道在你心里头,我顶重要,一定会为了我抛家弃夫,这才没跟你提。”
能有一段安稳人生,多好件事啊。
又来了,青荇实实在在地对天翻了个白眼。
虞蘅则继续游说她:“如今却不同了,有稳赚不赔的生意,我立刻便想到了你。看,这便是能有福同享的交情。”
青荇才抿下去的嘴角又被哄得翘了起来,就这么答应了她。。
不光常妈妈受嘱托,背地里往汴京寄信,虞蘅日子悠闲起来,也会给京中友朋去信,并且十分地雨露均沾,一人一封,谁也没落下。
谢诏看常妈妈来信,信上事无巨细描述对方“眯眼”、“捏汗”、“干笑”,仿佛纸中人活了过来,就在跟前似的。再看虞蘅写的,都是些日常滑稽趣事,写洗手做鱼汤,那鱼鲜活乱蹦,一棒子砸下去不死,尾巴一甩,直接跳上了屋脊,惊笑一院子人。
如此地有意思,怪道要乐不思蜀,等到明年三月里再回来了。
谢诏唇角微微翘起,轻轻地“哼”了一声。而后拿狼毫舔墨,提笔写了回信,交由元六寄出去。
又嘱咐吉双:“今晚叫厨下做一碗鲃肺汤来。”
吉双噫道:“二郎什么时候喜欢吃这肚肠玩意了?”
谢诏微微笑:“许久不吃,有些想念。”
第67章 腊月八宝粥笋尖火腿蒸鱼
青荇做事颇利落能干,不两日,便与虞蘅说道寻齐了人手。虞蘅这边,正将前面的院子拆了重建,图纸才画好,却没那么快。
青荇道不急,让她先见见这些人手。
神神秘秘的,于是虞蘅腾出半个午后,在堂屋中接见了新员工。
不期然,一一看去,竟都是熟悉面孔。
其中一个梳着双环、容貌秀丽的小丫鬟,见了她,激动得满脸通红。
虞蘅细打量,亦惊讶地问:“是小鱼儿吗?”
小鱼儿用力点头,两只眼笑弯成了月牙:“嗯!”
曾经小鱼儿是府里最贪嘴的婢子,因格外喜欢吃炸酥的小河鱼,被府里的厨娘取笑,得了此花名,这么亲切地叫着,也便成了正名。
数年不见,曾经梳羊角小辫的孩子都成了豆蔻少女,虞蘅心里颇为感慨。再扫过其余人的脸,飞红、泼黛、燕燕……想不到,青荇与她们竟然都还有联系呢。
几人原先在虞家都是有月钱拿的,便是最小的小鱼儿,一个月也有两百文,不似有的市井人家,买回来仆婢,既同资产,既要入得厨房又要倒得夜香,只须有衣裳穿有饭吃有地方睡觉,至多每月给十几二十个铜钱零花,也没定数,都是看主家心情。
虞蘅斟酌了一下:“月钱,便还是按先前的给,吃住不须你们费心。再有就是,跟总店里一样,每人手头上的事情若做好了,另有一笔相当于月钱十数之二的‘绩效’。”
曾经打工人苦扣分制绩效久矣,是以当自己翻身做主时,便整了个倍数制绩效出来,起的是激励作用。
人手不需愁,等铺面翻修动工的时候,又开始新拟菜单子。
虽是分店,也不全是复刻总店的样式。汴京虞记主打的是豕肉菜系,而清江分店,因有着天然水资源的便利,更适合引入各种新鲜的鱼肉菜,双椒鱼、干焖鱼、酒糟鱼并各色清淡鲜甜羹汤等符合当地人口味的。毕竟小县城不比繁华安乐的汴京,外来人口几乎没有。
金秋水涨鱼也肥,林子里的笋也都厚了,人家去岁冬正月腌的腊肉新熟,虞蘅打头让阿盼几人试的第一道菜就是笋片火腿蒸鱼。
便是在跟着虞蘅吃惯了山珍河鲜的阿盼眼里,这道菜也绝对算“细糠”了,滋味顶顶好,用料又讲究。
腌火腿的功夫是十分精深的,非老师傅不能掌握,虞蘅从小没有学过,只知道大抵腌制一根好腿要从选腿开始,经历整形、盐腌、晾晒、松熏好几个阶段,才有那回味无穷的浓烈香气。
虽不会实操,但知道从哪能买着好火腿,便也能解决问题。清江县上游有个刘家坞,村民大多以制腌腊为业,已有近百年传承,刘氏族人所制“刘腿”,在平江一带蔚为著名。质量有保障、货源又稳定,无疑是很合适的供应商。
至于鱼,本该是鳜鱼最相得,但是时节原因,只好换成鲈鱼,也肉嫩刺少,想来味道不会差。在鱼背面斜切几道平行刀口,再往缝隙中填上嫩笋尖、薄薄火腿片,这样就已经够鲜了,再加一些醇酿花雕,上锅蒸熟。
随锅盖揭开,酒香松香与笋香,一并迸了出来。
腾腾白汽散尽,宽边长盘当中蒸出来一汪清汤,鱼肉细嫩,火肉红白,顶上摆一堆翠绿清爽的葱丝,这便好了。
挟一块鱼腹上的嫩肉,在嘴里抿开,鱼腥气一点没有,全是火肉咸香,当中大概还掺了一丝笋子清香,鲜得阿盼咂舌头,原来,蘅娘子以前还是保留实力了呢。
这便是因地制宜了,气候、人文与当地饮食习惯总息息相关。比如汴京四季分明,店里销量最好的是各种滋味浓郁的肉菜,江南湿润多雨,文人情怀颇盛,流行清爽淡薄口味和食不厌精风格,看如今当地一些食店的菜单,已经有后世一些苏菜雏形了。
装修倒是无需费什么心思,照着总店虞记来就是了,河边视野还开阔,推开窗就是水景,围栏边种了一排蜀葵,缤纷得很,墙顶垂下绣球与山茶花树的枝桠,待到来年开春,想必是十分地好看。
等分店真正开业时,已经临近年关底下了。
虞蘅仍然一样写了信去汴京,一是告诉苏静云几人,这边虞记的情况,二是整理先前收到的回信。
所有来信中,又以一封未署名的最叫人没头脑。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虞蘅认得这一笔好字,还有这有话不直言喜欢拐弯抹角的风格,读来叫人会心一笑。
她将信都收折起来放好,一抬头,堂伯家的小侄女正扒在门边偷看她。
“阿玥怎来了?”虞蘅蹲下来捏捏她发髻。
“族老们叫九姑姑过去呢。”虞蘅在族中行九,小姑娘口中的“九姑姑”正是她不错。
该来的到底来了,虞蘅点点头:“知道了。”
因在家穿的很是随意,头发也半扎半挽,虞蘅换了身体面衣裳才过去。到虞氏议事堂,已经坐了一圈长辈。
族长约莫五十多岁,须发花白,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虞蘅须得唤他一声叔公,还有几位关系较近的族叔伯,俱都在。
虞蘅揣着视死如归心,他们亦是满脸复杂,直至前阵京城传来褒奖虞蘅爹娘的旨意,他们才知道原来族人竟遭了这样大的冤屈,不肯与端王做局诬陷好官,于是被忌惮记恨,死得那样壮烈。再一打听,官家怎么忽然想起给好些年前的案子翻案了?等打听清楚了,看虞蘅眼神就更复杂了。
给虞霖、沈杺牌位上了香,奉了祭品,族长重新坐下来,问候她近况。
虞蘅紧张便紧张在这,北边还打仗呢,他们会不会叫她回家,会不会觉得她“离经叛道”,再寻个长辈管束她。毕竟,成了家的才是“大人”,眼下她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好在族长只是老,却并不顽固,听说了她的经历,只唏嘘了一句:“此是你的机遇。”
剩下其余族人,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七嘴八舌地叮嘱寒暄:
“你四伯家的大郎亦在汴京,我已写信递去,日后你俩互相能有个照应,是极好的。”
“小九真是长大了许多。”
“颇有乃父风范。”
“自己在外,要多注意身子。”
……
与他们周旋、应酬,真是不易,虞蘅总算体会到为何每回族中来人通知议事堂开会,虞爹总唉声叹气了。若是回到那时,虞母再骂虞爹磨磨唧唧,虞蘅一定握住他手,深表感同身受。
总算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到家,阿盼几人给她热了饭菜在锅里,掀开一看,菜有炒猪肝、酿烧兔,并一道蒜蓉炒的小菘菜,主食是腊八粥,放了红枣桂圆等常见米豆,还有本地特色的芋头跟慈菇。炖煮久了,芋头在热粥中化成沙,喝起来也是稠稠的口感。
差不多进腊月,清江镇的家家户户就都开始煮腊八粥了。各色干果粗粮杂米分批次下入一口大锅中,完成大一统事业。邻里之间,讲究这时候互赠自家的腊八粥,百姓人家,就是五色米、红绿豆、红枣、莲子这些寻常之物,讲究些的,还会放核桃、松子等干果,旁的便也罢了,白露后这季节上市的鲜核桃尤好,脆嫩清甜,磨成浆用来熬粥,香得不像话。
若是自家吃,有那闲心的,将枣皮去了,枣肉的甜浸润了粥水,口味、口感都更上一层。至于这大锅煮,作为节令美食分赠给店里客人、邻里乡亲,便没那么讲究了。
虞记腊八粥的小料放得很足,那粥晾凉了,顶上都会结一层粥皮,淋一撮花蜜上去,摆两颗葡萄干或者旁的,喝的时候搅开,整碗粥便更加香甜,每一勺下去,都至少有二、三种米豆,口感颇丰富,有点子后世八宝粥的味道了。
其实虞蘅觉得,超市里卖的罐装八宝粥就挺好吃的,许是她没吃过更细糠,据说时下有些大户人家煮腊八粥是咸的,要放火腿,还要放鸡茸、蟹粉、笋子增香,家风清雅的人家,则放梨干、杏片、桃条。
汴京城浮白馆赠给客人作宵夜食的腊八粥便放的果干蜜豆,还加了牛乳煮,再多些糖霜、少点米,甚至都成糖水了。
这样的腊八粥,当作酒后点心来一碗是很好的,暖胃又暖心,但是也罪恶,因加了多多的糖霜,才够甜,可想而知有多胖人!
这样的腊八粥,虽然不正宗、虽然胖人,但好吃啊!
就很受北边来的使团欢迎。
是了,冬至那日小雪,也是汴京成今年头一场雪下来时,北边递来了和书,满口不提“降”字,主将咸宁侯方元纬拒绝议和,与辽兵又耗了几日,对方这才乖乖递上降书。
之后双方停战,辽派使团押送端王第五子赵弘光入京,商议和谈条件。
都说是瑞雪兆丰年呢。
宋朝廷并不限制别国使臣在京行动自由,辽使臣多流连勾栏妓馆取乐,然有位燕王爷耶律嘉石迥异旁人,不爱美人爱美食,机缘之下得到一本《汴京饮食录》,便循着其上榜单,极尽饮乐,几乎乐不思蜀,忘了自己是打了败仗来的。
樊楼酒肆,常见其肥硕身影。
近一连三日,都有居民称见其出没枣花巷浮白馆,穿一身狐裘,面膛黝黑,端着细瓷碗喝粥,呼哧带响。
“哪有半点贵胄模样。”百姓嗤笑。
“差我上朝远矣。”士子摇头点评。
“这什么‘八宝粥’,真有那么好喝?”有人却是狐疑,“莫不是瞧店家娘子貌美,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临于是下了值便往浮白馆跑,守着苏静云,可一连几天,对方果真就只是沉浸在各色食馔中,看也不看旁的。
连带着许多人都起了好奇,纷纷往浮白馆/虞记来“打卡”,辽国王爷“严选”八宝粥。
喝着清甜的八宝粥,谢诏问元六:“今日还没有来信”
这才寄去不两日呢……元六无语而利落地回道:“没有!”
第68章 千万和春住永嘉二十四年探花
过了腊八就是年。
在外做活的贩夫走卒揣着年例陆陆续续回了家,还在营业的酒肆食店就忙忙碌碌起来。
没了两个得力帮手,虞蘅又开始亲自进厨房,雇了个新厨娘一起,另还要亲自涂画新菜单子、置办年礼、还有年根底下的全家大扫除,事情一多,就显得腊月时间过得尤其快。
因之前搬进来已经囫囵打扫过,年前给家宅大扫除时并未花太多力气,虞蘅挑了个无风无雪的好天气,将院子里里外外洗涮一通,结束后砖瓦锃亮反着光,窗明几净,光看着心里都高兴。
门口挂了年画跟桃符,今年还落实了去年的想法,与婢子们剪了食谱窗花,青荇她们负责剪,虞蘅主要是画花样子参考,火红的鱼羊猪鸡等各种虞记特色菜贴在深木窗棂上,艳艳喜庆。
喝闲酒的人到腊月二十三这日明显就少了许多,虞记众人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年长些的青荇跟泼黛带着阿盼、红叶跟燕燕几个小的,买米粮、置办年货,就像从前一样。那时候青荇还小,或许也就阿盼这个年纪,还要被更大的丫鬟带着,如今却已能从从容容地安排小婢们了。
大家彼此熟悉,又都是十分稳妥的性子,约定好元正前一日在虞宅一起过节,虞蘅给她们新年放了假,回家陪陪家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