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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鸾影 > 第47章
  程危泠的手中不仅掌握着陈辞交于他之手的种种,陈松夜甚至在偶然之间窥见以极其低调的方式出没于他周围的旱魃遗族,那些处于不生不死之中的异族乖顺地遵守着程危泠定下的种种规则,在十分荫蔽之处为程危泠处理着一些不便公开的事。
  陈松夜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过程危泠的动机,那人倒是毫不避讳地回答,他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伏钟,为了等到那人回来的一天,这世间依旧平静如初。
  “你身上的鬼气太浓了。”程危泠在陈松夜对面落座,目光徐徐扫过她的脸。
  陈松夜伸手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几天前去看望了陈辞。”
  为了将陈星四散的魂魄重聚,在凡世恪守了千年正道的陈辞不惜修习邪术,生生落得一个堕入鬼道的下场。而从虚无之中苏醒过来的陈星依旧是恨透了过往种种,重获意识到第一天便趁着陈辞施术之后尚处于虚弱之中,毅然决然地抽身离去。
  陈辞心底是不肯放他离开,但更怕逼得太紧再招致一次玉石俱焚的结果,只能选择不远不近地跟着陈星,既不愿放手,也不敢叨扰。
  “他怎么样?”程危泠端起放置于茶几上的杯子浅抿一口,有些氧化的暗红色沿着杯壁漫上又退去,空气中血的腥甜隐约可闻。
  陈松夜轻叹一口气,语意模糊地答道:“老样子。”
  “猜到了。”程危泠也不意外这两人还僵持在原点,陈辞一贯心思深重、难袒心意,而陈星却爱恨分明到非黑即白的地步,短时间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上两句话都够呛。
  “不说他们了。”陈松夜指了指摆在面前的纸袋,“给你带了点小礼物,圣诞节你还是一个人过吗?”
  “谢谢。”对于陈松夜礼节性的关照,程危泠在脑中快速过了一圈急待亲自解决的事,回道,“趁着圣诞假期,我去处理你之前发给我的那事。”
  陈松夜听闻,微微有些吃惊,“算不上大事,我只是向你报备一下而已……你不用千里迢迢赶回国亲自解决吧?我来处理也行的。”
  “是不算大事,碰巧地点特殊了一些,那里有一处灵脉,稍有疏忽后续麻烦事不少。”程危泠轻描淡写地驳回陈松夜的提议,“圣诞节你不是要去一趟g国吗。”
  当初拉维的遗体被他的父母带回故国安葬,至此之后,每一得空,陈松夜便会飞赴一国,在拉维从小长大的城市待上一段时间。
  时间逝去,她年岁渐长,心间的那道血淋淋的疤虽未曾愈合,却也被岁月的尘埃掩埋到麻木。
  遗憾注定是遗憾,生活总要继续。陈松夜的恋人永久停留在20出头的年纪,她却从身到心都渐渐老去。
  送走陈松夜,整套公寓重回到只属于一人的寂静。
  程危泠已经习惯这样完全陷于死寂的生活,并且没有任何意愿踏出离开的一步。
  他从起居室折返回卧室,将收拾完的行李箱合上,立在门边。
  这次程危泠对陈松夜撒了一个谎,他要去的地方没有什么灵脉。
  特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城市是前世断去后,今生他与伏钟重逢的地方。
  所以他必须亲自去。
  第63章
  当再次置身于度过整个童年时期的老城时,沉睡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重新淹没了程危泠。曾被遗忘的一切随着他的视线所及,拼凑起日渐面目全非的心。
  程危泠走过楼梯的拐角,两侧破旧的房门全都紧闭,剥落的锈迹染上满是污迹的墙壁。他和伏钟曾一起住过的这栋楼早已荒废,住户全都搬离,只剩下一具庞大的水泥空壳,与流逝的时间一同朽去。
  他曾在梦中无数次被困在此处,等真的站在空旷的楼道中时,这里算不上阴暗潮湿,更没有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出现。
  之所以再次踏入,说来也是偶然,在处理完陈松夜手中那件事后,他恰巧路过此处,越过小巷的砖瓦,远远看见本该一片漆黑的楼房竟在顶楼的一户亮着灯。
  就这样,鬼使神差地,程危泠顶着一片淅淅沥沥的小雨走进了这里。
  因为弃置已久,这栋楼早断了电,就连每层楼道的电箱都已被搬空,程危泠估摸着顶楼的亮光多半来自非人的存在。
  通向顶楼的铁门还挂着锁链,但早就锈迹斑斑,用刀柄一敲便断裂开来。
  在寂静之中陡然响起的声音,惊起了在楼道一角栖息的雀鸟。程危泠听见鸟类扑扇着翅膀的声音,调转手电筒,照亮发出声音的角落。
  电筒光照亮的是一个搭挂在通风口的简陋鸟巢,看上去像是某种山雀,成鸟惊骇地伸展着翅膀,护住身后刚破壳不久的雏鸟,不断发出嘶鸣的警戒声。
  他莫名地回想起多年以前被他亲手斩落刀下的白色海燕。
  在刀锋割断脆弱的颈骨时,死亡太快降临,不甘的小鸟仅在他的耳畔留下只言片语。
  那时程危泠以为那些多余的话只是临死前不甘的诅咒,而实际上他们的存在太过相似,因此他心中尚未浮出水面的恐惧才会被捕捉到。
  ——他们都对太过美好却又容易轻易失去的事物异常执著。
  化为幼鸟的魔鬼渴望着纯粹的母爱与家庭,而他一路走来,所求不过是伏钟的视线长久地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程危泠不想再惊扰扑腾着的鸟雀,将手电筒移开,投向顶楼深处残破的门扉。
  这次他没有直接用刀碎开门锁,而是伸手敲响了大门。
  在四声门响后,他的敲门声无人应答,尘封的门却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笼罩在明亮灯光下的一幅温馨场景,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边,桌上是热腾腾的家常饭菜,幼小的孩子坐在父亲怀里,拽着男人挽起的衣袖,奶声奶气地撒娇不要吃碗中的青菜,一旁的母亲温柔地笑着说,她也不爱吃青菜,要是丈夫再溺爱小孩,就负责把晚餐的青菜全都吃掉。
  屋内的陈设很新,而身后的楼道破败,一道大门成连接起往日与今日的桥梁。
  里面的人没有一人察觉到门边的不速之客,而程危泠也并未再向前一步。
  在看到女人温婉秀气的侧脸时,程危泠觉得莫名地熟悉,他先是想到幼年时在回魂夜撞见的死于家暴的女鬼,然后又想起散发着腐败腥味的唐人街筒楼里死于丈夫刀下的楼燕,她们的脸渐渐重叠,然后化为与眼前所见的女人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些脆弱而美丽的生命,怀着对幸福的憧憬降生于世间,却被种种不幸伤害得支离破碎。
  当美梦与幻想破碎之后,她们在濒临消散的时分醒来,而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是挣扎之后遗留在凶案现场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血的惨烈与猩红转瞬即逝,却在某些偶然的瞬间,成为一抹亮起在另一些满是醉人假象的长夜中的残灯,惊醒即将跌入万劫不复的人。
  落入过去的瞬间来得如此突然,就在程危泠出刀破碎眼前的温馨幻景时,他所立足的地面陡然一陷,在无声中裂陷。
  程危泠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颠簸中熬过了快要反胃的几分钟眩晕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没了城市中的钢筋水泥,他环顾四周,发现正置身于一片花草繁盛的山野之中。
  点缀着不知名野花的原野被群山环绕,远眺之下,隐没在朝日中的山嶂层层叠叠,似一幅飘渺的水墨画。
  程危泠正有些茫然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老槐树上落了下来,迈着短短的步子冲到他跟前,身后迟了一拍幻化消失的在程危泠眼中落下一抹苍翠。
  “你是谁呀?这里从来没有其他人来过。”
  只有程危泠大腿高的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很大胆地踮起脚来伸手碰了碰程危泠手中的碣陵刀。
  长刀在孩子的手指触碰到它的瞬间,焕发出一阵柔和的光来。
  “啊——它好像认识我!”
  一瞬间陷入了僵硬的程危泠任由幼小的孩子拉住了碣陵刀把上系着的铜铃。
  沉寂了太久的,满是裂纹的铜铃发出轻灵的响声,惊醒了呆滞的程危泠。
  他小心翼翼地单膝跪下,让视线和孩子持平,颤抖着的手指,像是害怕玷污极其珍贵之物,迟疑地不敢落到对方有些圆鼓鼓的脸蛋上。
  “你怎么不说话?”
  槐花的细瓣随着微风洒落下来,映在那双专注地看着程危泠的眼中,如同是许久之前的那场大雪终于下到尽头。
  第64章
  爱并非一个特定的公式,反倒更像是所有必然颠覆之后结出的怪果。
  前世今生,程危泠已经习惯了那个与他共度过漫长岁月的伏钟,看过他的冷漠,也眷恋过他的温柔。而程危泠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的伏钟竟然是这个活泼到顽劣的模样。
  以貌美温驯出名的鸾鸟一族,最末的一只幼鸟偏生了个争强好胜的个性。
  被长得过分清秀可爱的小鸟迷惑的程危泠心甘情愿当了他的人形攀爬架,在被抓着手臂当秋千晃来荡去无数个回合之后,方才注意到这小鸟被淡青色锦缎遮盖着的手肘上满是磕碰出来的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