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将近处宫殿、远处山峦,覆成白茫茫一片。
萧篡顾不得旁的,只是迈开步子,顺着走过千百次的宫道长街,大步往前。
去找燕枝!去找燕枝!
去——
萧篡站在铺子门前,看着燕枝新招的那个小伙计忙前忙后,看着高高挂起的白色幌子,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燕枝不要他了……
燕枝不要他了。
悬在他头顶的长剑终于落下,将他砸得头晕眼花,把他劈得血肉模糊。
萧篡站在雪地里,高大的身形晃了两下,如山崩塌。
燕枝真的不要他了!
下一刻,萧篡红了眼眶,两行眼泪倏地淌了下来。
他很乖,他很听话,他做过的坏事,他全部都改掉了。
可燕枝还是不要他。
燕枝还是把他丢掉了。
燕枝连见都不想见到他。
燕枝为了躲着他,甚至都不出来卖糕了。
燕枝连辩解求情的机会都不再给他,燕枝就这样讨厌他,就这样避着他。
他没机会了,他彻底没机会了。
他和燕枝,此后只能在梦里见面了。
萧篡气血上涌,心里悲怆,踉跄两步,整个人脱了力,几乎要倒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楚鱼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拽着白胡子的老大夫,从街口拐角处跑出来。
“快快快!您老快跟我去看看!早晨起来,他忽然就烧得厉害!”
萧篡猛然抬起头,看向燕枝房间的方向。
一瞬间,他的心忽然慌得厉害。
第80章 生变 燕枝的寿数是……
谁病了?
谁要看大夫?
谁早晨起来就烧得厉害?
萧篡心头猛地一跳, 大步上前。
楚鱼抬起头,撞上萧篡阴沉沉的面庞,对上他猩红的双眼, 好似撞见厉鬼阎罗一般,捂着心口, 连连后退。
吓死他了!
“你……”
萧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睛, 敛起过分汹涌的心绪。
这是燕枝的好友, 对他要客气些。
萧篡平复好语气,冷声问:“燕枝病了?”
“是。”楚鱼点点头, “昨夜他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大半夜的, 又流了鼻血。好不容易把血止住,睡了一会儿,又发起热来……”
“流鼻血?”
一听这话, 萧篡又有些急了。
“又?他什么时候又流过鼻血?”
“就……”楚鱼想了想, “前日夜里。”
隔得不久,甚至可以说很短很短。
萧篡忽然想起, 几年前, 他和燕枝在城楼上看烟火, 燕枝也是毫无征兆地流了鼻血。
没由来的,萧篡的心停跳了一拍。
楚鱼倒是不怎么在意,道:“大概是这几日饼干蜜饯吃多了,他从前在南边也流过两三回……”
“你先带大夫进去。”萧篡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朕——”
萧篡抬眸,瞧了一眼跟在楚鱼身后的大夫,改了口:“我再去喊几个大夫过来。”
要不是萧篡忽然自称一声“朕”, 楚鱼几乎快忘记了,萧篡在这个世界里是皇帝。
既然是皇帝,那他要喊的大夫,一定就是太医了。
能让太医过来给燕枝看看,自然更好。
所以楚鱼也没有回绝。
“好。”
他点点头,拉着大夫,朝铺子的方向走去。
萧篡背对着他们,强自压下心底不安,往外走了两步,召来亲卫。
“去传太医,多传几个。”
*
楚鱼带着大夫,回到家里的时候,燕枝正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睡觉。
这几日,燕枝的鼻血流个不停,平躺容易呛到,他怕自己睡着睡着又被憋醒,干脆就趴着睡了。
楚鱼请大夫在门外稍候,自己则缓缓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床边蹲下,轻轻拍了拍燕枝的胳膊,小声喊他:“燕枝?燕枝……”
“唔……”燕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喊了一声,“阿鱼……”
他下意识就要爬起来:“铺子里忙吗?要我去帮你吗?”
楚鱼应道:“不用,元月初一有什么忙的?他们走亲访友,早就买好了糕点,不会再买了。”
“那就好。”燕枝放下心来。
“我找了隔壁街那个老大夫过来,你先醒醒,给他看看。”
“不用啦。”燕枝揉了揉眼睛,“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发热,闷出汗来就好了。”
“还是看一下好。”楚鱼坚持,“你醒醒,等会儿再睡,我去让他进来。”
“好吧。”
燕枝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当然清楚。
看大夫要花钱,抓药也要花钱,还不如多买点肉给他吃呢。
不过,大夫已经上门了,也不好让他白跑一趟。
教他看看,也好教楚鱼安心。
燕枝眨了眨眼睛,打起精神,裹着被子坐起来。
楚鱼领着大夫进来,燕枝从被窝里伸出左手手腕,递给大夫:“多谢您老。”
“小公子客气了。”
老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垫在他的手腕底下。
燕枝不觉得有什么,也不担心有什么,坐在榻上,光顾着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大夫收回手,斟酌着问:“小公子的身子是有点儿弱,心肺是不是受过旧伤?”
“嗯……”燕枝想了想,点点头。
他跟在萧篡身边的时候,是受过一些伤。
“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就已经痊愈了啊。”
“恐是旧伤复发,牵动心脉,还是要多多休养,多多进补。”
老大夫简单说了两句,楚鱼便陪着他出去开方子。
燕枝一个人留在房里,不自觉抬起手,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这儿有一道剑伤。
再往下,还有一道箭伤。
这两道伤,当时可叫他吃了不少苦头。
可是后来,萧篡给他用了穿越者的药——他当时不知道是什么药,只知道是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白色的细腻药粉,他很快就好了呀。
方才大夫说得那样信誓旦旦,燕枝心里也不由地犯起嘀咕来。
会不会……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楚鱼再次探进脑袋。
“燕枝?”
“唔?”
“我又喊了几个大夫过来。”
“啊?”燕枝不敢相信地睁圆眼睛,张大嘴巴。
“多找几个大夫看看,更稳妥一点。”
楚鱼笑着,朝身后招了招手,五六个大夫提着药箱,鱼贯而入,一字排开,向燕枝俯身行礼。
“拜见燕枝公子。”
燕枝皱着小脸,心下了然,问:“萧篡是不是在外面?”
“你猜到了?”
“嗯。”
他又不傻,这几个大夫的行为举止,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
楚鱼道:“他一大早就来了,听说你病着,就找了一大堆太医过来。”
“他人呢?”
“在院子里。他说没你的命令,不能上来。”
燕枝垂下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和萧篡之间,还有一个约定。
萧篡肯定很早就过来了。
但是……
一想到自己心上的旧伤,燕枝心里就闷闷的。
他又有点儿讨厌萧篡了。
正巧这时,几个太医走到他面前,打开药箱。
燕枝坐在榻上,把手腕递给他们,又扬起下巴,对楚鱼道:“那就让他在外面等着吧!”
“知道了。”楚鱼无奈,“我今日就是你的传话小太监,你说他能进来,我再出去传话,放他进来,行了吧?”
燕枝笑嘻嘻地应了:“行。”
几个太医聚在一块儿,给燕枝诊了脉。
他们的结论,和方才那个大夫的看法一样。
——燕枝身子太弱,战场刀剑伤了心肺,再加上这阵子太过忙碌,牵动旧伤,所以他总是流鼻血。
鼻血流得太多,失血过多,身子更加虚弱,所以他又头晕发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倒也不妨事,卧床休息几日,开点补气血的汤药喝一喝,等开春了,应该就能慢慢好转。
“多谢诸位。”燕枝同几位太医道过谢,又笑着看向楚鱼,“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怎么不放心?”楚鱼道,“那你好好休息,我送他们出去。”
“好。”
燕枝打了个哈欠,拽着被子,倒回榻上。
自从和楚鱼合起伙来卖糕,他都不能睡懒觉了。
如今机会难得,他当然要多睡一会儿。
燕枝趴在榻上,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数着自己慢吞吞的心跳声,慢慢地就睡着了。
*
与此同时。
萧篡就在后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