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被各个击破?”陈庆冷笑,“三千人分三路,给吐蕃人塞牙缝都不够!”
所有目光骤然聚焦魏明翰。
他缓缓抬头,眸中血丝如网:“陈庆。”
“末将在!”
“带三百精锐,攻烽燧台。”魏明翰推过一枚青铜鱼符,“不惜代价,点燃烽火。”
“赫连震。”
“末将听令!”
“领五百人夜攀东城墙。”他指尖划过沙盘上一条暗渠,“诛杀镇安王麾下四门郎将,将百姓引至伽南寺,与将士家眷共进退。”
“末将领命!”
魏明翰左手猛地攥紧案角,木屑刺入掌心:“本将亲率余部死守西门。”他声音像被砂石磨过,“沙州若破,河西走廊洞开——吐蕃铁骑半月就能冲到凉州!”
赫连震飞快地扫了一眼,低声问道:“祭坛那边……不做突袭了?”
魏明翰不语,沉默良久才道:“她能理解的。”
帐外北风呼啸,如万鬼哭嚎。
城内,平日喧嚣的中央大街却死寂一片。酒肆的灯笼熄灭,青楼的朱门紧锁,连街边卖馕的土灶都冷透了。风卷着沙粒拍在窗板上,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抓挠。
戒现被两名士兵反剪双臂押着前行,铁链拖过青石板,在空荡荡的街上撞出刺耳的回响。
“报告,带领佛教徒到处闹事的就是此人!”士兵大声向街头驻守的统领汇报。
“乡亲们!”戒现突然扯开嗓子大吼,声音在紧闭的坊墙间来回震荡,“与其等死,不如殊死一搏!你们真以为这几寸木门——”他猛地踹向路边一户人家的门板,“挡得住吐蕃人的火油和撞锤?!”
“闭嘴!”押解的士兵一枪杆砸在他背上。
戒现踉跄两步,反而笑得更狂:“你们这些刺史府的兵!本该刀口向外护百姓!”他扭头吐出一口血沫,“这条街上,多少大娘给你们递过水?多少姑娘给你们补过战袍?现在要亲手送他们去死?!”
士兵的枪尖抖了一下。
“我们……只是奉命维持治安。”年轻士兵低声辩解,不敢看戒现的眼睛,将他按倒在地。
统领的横刀突然架上戒现脖颈:“再敢惑乱军心,本将现在就——”
“杀啊!”戒现竟把脖子往刀锋上凑,“等吐蕃人到了,他们会怎么杀?”他血红的眼睛扫过街边窗缝里隐约的视线,“去年于阗城破,孕妇被剖腹取乐,孩童串在长矛上游街——你们真以为,帮镇安王屠完城,他会保护你们的老母妻儿?!”
戒现的话音刚落,死寂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像是被惊动,又像是被捂住嘴后仍溢出的恐惧。
那哭声从永宁坊的某扇窗后传来,刺破了整条街的沉默。
统领的刀锋猛地一颤。
他身后的亲兵脸色煞白,握枪的手微微发抖:“将、将军……那是我家……”
窗缝里,隐约可见妇人仓皇的影子,正死死搂着孩子往暗处躲。可那哭声却止不住,在空荡的街上显得格外凄厉。
戒现冷笑:“听见了吗?等吐蕃人来了,这哭声会更多——然后戛然而止。‘
统领的刀仍架在他脖子上,可力道却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
砰!不远处传来木板砸地的闷响。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跛脚老汉拖着条瘸腿,正将自家门板硬生生拆下,横在街口。
“老东西!干什么!”士兵厉喝。
老汉不答,只是沉默地抱起一坛腌菜缸,“咣当”砸碎在门板前。酸臭的汁液混着陶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亮。
紧接着——
咔!咔!咔!沿街的窗后,接二连三响起钉木板、磨刀的声音。起初零星,而后越来越密,像一场无声的反抗,在夜色中蔓延。
统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突然收刀,反手一劈——
铮!戒现腕间的铁链应声而断。
“本将什么都没看见。”统领转身,声音压得极低,“但若有人‘趁乱’抢夺武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亲兵,“守库的兄弟,总得‘抵抗’一阵子,对吧?”
亲兵愣了一瞬,随即重重抱拳:“属下明白!”
戒现揉着手腕,来不及回答,望向远处漆黑的沙漠夜空——那里,火光已隐约亮起。
天狼星赤芒如血,星环黯淡,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割裂。底下的沙漠中央,祭坛的火盆燃起一圈光环,包围着中间火坛上的巨型圣火。
凌双被铁链悬吊在祭坛中央的木桩上,多日风吹日晒让她视线模糊,但意识却异常清醒。她看着镇安王缓步踏上祭坛,玄色蟒纹祭袍在风沙中翻涌,宛如一只巨大的秃鹫。二十名人牲成星芒状被束缚在四根黑石柱内,房婉容则安静躺在祭台上,脖颈下垫着金碗,等待放血。
“很好。”镇安王满意地环视,“万事俱备。”
“托明尊洪福,一切自有天成。”周念慈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天启将成,明尊贵为天将,自有天庭圣职,属下斗胆一问——事成之后,属下该去何处效力?”
黄金面具下的镇安王冷冰冰:“祆教名册上,会记你一笔。”
周念慈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深地弯下腰:“属下不敢奢求高位,只盼能继续为王爷分忧……比如,监管河西道的祆祠?”
“河西道?”镇安王终于瞥了她一眼,像看一只妄图讨食的野狗,“你以为天启之后,还需要这些琐事?”
周念慈的指甲掐进掌心,却仍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属下愚钝……”
“六年前,武氏刚废除中宗,还未完全掌控朝政,逢徐敬业集结勤王兵马讨伐,朝廷内外动荡不安。”镇安王抚摸着祭坛上的符文,语气近乎温柔,“我若凭此天赐良机,除掉武氏,辅助李旦……祆教成为国教,还是李唐江山永固,不都是由我说了算吗?”
凌双瞳孔微缩——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难怪他不在乎河西,不在乎祆教,甚至不在乎吐蕃大军。他想要的,是自己称王!
周念慈的脸色终于变了:“王爷是说……天启成功后,这里的一切……”
“皆是尘土。”镇安王轻笑。
周念慈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想起自己这些时日殚精竭虑,不择手段往上爬,却只能当给人铺路的石子。她突然大笑出声,“逆天改命只是你们的特权,我等再挣扎也终是草芥,那还伺候你们这些王侯作甚?!”
周念慈的笑声尖锐刺耳,阿里木等人牲猛地抬头。“杀了他们!”不知谁喊出一声,原本束缚着的人牲突然暴起!阿里木扯断绳索,从沙地中摸出一把匕首,割开身旁同伴的束缚——原来周念慈这两天喂给他们的水,竟是对抗仙丹的猛药!
如凌双所猜,同黑玉柱一起运过来的还有不少兵器,祆教徒们掀翻帐篷,抽出暗藏的弯刀,顷时倒戈相向!
“大胆——”镇安王的金面具迸发出强烈怒意,“你们竟敢背叛圣火?!”
镇安王亲卫们立刻将镇安王围在保护圈内。
“安祈康!”周念慈一把扔下神使的面具,向外跑去,“你还等什么?!”
安祈康从祭坛边缘站出来,手中圣火杖重重顿地:“法尔扎德!因为你的邪念,将好端端一个崇尚光明的教派变成一个杀人祭祀换魂夺舍的邪教,我代表阿胡拉今日清算你!”
“荒谬!你算老几?”镇安王怒指这些逆反的人,命令亲卫:“将他们通通杀了!”
严朔的刀光如雪,率先劈向最近的阿里木!
阿里木仓促后仰,刀锋仍在他胸前划开一道血口。他踉跄撞翻火盆,燃烧的炭块滚落,点燃了地面的黑硝粉,盐壳上刻着繁复的密纹开始燃烧。
“杀——!!”
一百多名人牲与倒戈的祆教徒怒吼着冲上祭坛,但迎接他们的,是二十名亲卫结成的铁壁。
自忖胜券在握的镇安王将主要兵力留在城内,只带了二十名黑袍亲卫。这些黑袍亲卫虽少,却像一柄精准的剃刀——
三人背靠背结成小阵,长刀专挑人牲的膝弯下手。一个照面就有五六人惨叫着跪倒,随即被补刀刺穿后心。
两名祆教徒想从侧面偷袭,却被亲卫反手掷出的短刀钉穿咽喉。刀柄上系着的流苏还在晃动,人已栽进沙里。
断腿的阿里木爬着抱住一名亲卫的脚,生生用牙齿咬断他的脚筋。亲卫倒地瞬间,立刻被三把菜刀剁成肉泥。
几个女教徒竟解下腰带,冒着刀锋缠住亲卫的手腕。虽然立刻被斩断手指,但这一滞的功夫,背后就有长矛捅来!
周念慈夺过一柄弯刀,坡着脚直扑镇安王!
“老贼!”她刀锋直取咽喉,“你连狗都不如!”
镇安王金面具下的眼睛一眯,祭祀权杖横挡——“铛!”火花四溅。周念慈虎口崩裂,却疯笑着再劈:“你猜我在房婉容水里加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