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吀扫过渔女身上补丁之后,赧了脸色,鼓了嘴说了一声好吧,她是知道自己错,偏偏嘴贱又加了句:“冰这么厚呢,万一是你运气不好呢,这么凶干嘛呀。”
熟悉她性子的人知晓她在撒娇,不熟悉她的人便觉被挑衅。
渔女眼眶一红,嘴巴说了方言叽里咕噜说的什么阿吀也听不懂,渔女最后又骂:“下辈子这苦日子就让你来过!”
“你诅咒我!”阿吀也生气了,侧头去看顾涯,见他没反应,还看渔女看呆了,她火就冒得更大。
她叫喊:“顾涯她欺负我!你给我点了她穴道!让她一个时辰不许动!”
顾涯回神,不过他没听阿吀此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渔女,他头都不回地伸手拦住了欲动的阿吀,朝着渔女道:“内子顽皮而已,这作为赔礼,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她。”
“你神经啊!她都诅咒我你还给她银子你是不是疯了!”阿吀叫骂蹦起,待看到那银票数额,她更怒了:“你给她这么多!我呢!我冲你要你都不给我你给她?!”
阿吀紧紧盯着渔女,她承认渔女长得还挺好,也没那么好吧,顾涯至于吗?还是他看自己看腻了,欢喜这种蒲柳之姿了?!整整五百两啊!她现在想在顾涯这里捞个十两都难,他随手就给人五百两?
渔女一瞧银票金额,脸色瞬间由怒转喜,她不管阿吀气性儿,向顾涯颔首行礼,就这么喜滋滋地离去。
阿吀不高兴了,虎头帽一摘,手套一丢,披风一丢,嘴里叫喊:“你是看人楚楚可怜动心了是吧?你就好这口是吧?我说我当初那么难看你怎么就看得上我呢?合着正中你下怀啊!银子不给我给别人?那这些你都给她好了啊,就趁现在赶紧送!”
她是边走边丢,顾涯跟在后头连捡带哄,到了岸边才解释:“她是眉眼有几分像我娘亲。”
“你骗鬼!”阿吀要不是瞧过慕容壑的画像就真信了他的邪,他舅舅长成那样儿,身为慕容壑的亲妹子,李素雪怎么可能是中人之资!
“你就是觉得我这八个月吃太胖了是不是!”阿吀以前的衣裳好多紧了不少,她吃胖了一两圈,可绝不至于难看。
她看顾涯就是喜欢瘦的!就是想出轨!
顾涯一连哄到了十月末,快到幽嵯岭之际,阿吀都天天念他要出轨,不出轨这个渔女,也要出轨旁的美人。好脸色是不可能有了,使唤他就更顺手。
什么要他去给她捡好看的石头,又是要冰雕,又是说什么夜观星象会有流星,让他守着祈福,搞得顾涯在冰天雪地里愣是站半宿。
阿吀肆无忌惮,心里对他八个月才来,还有锦城事儿的气倒也消了不少。而且,她觉得她还愿意让顾涯夜夜和她同眠,就算她大发慈悲,也不算气到顶峰。
一百来号江湖侠士,男女老少都是瞧着的。对这明媚姑娘算是见识了个透透的,难免闲言碎语顾涯怎么能忍得了。
这会儿阿吀又闹上,马车摇摇晃晃,全是喊声。
桑甜竹叶青羽孟青榕坐在一处烤着地瓜,说是等林雀做好吃食前先垫垫肚子。
孟青榕时不时耳朵动一动,眼神飘一飘往那华贵马车瞧。
青羽挑着柴火,弯了嘴角调侃:“怎的?你想代顾涯去受罪?你当真能忍得了阿吀?”
孟青榕收回神色,摇了摇头认真道:“她与顾涯之间,无人能横插一杠。”他早有此感,不单单是这二人从不分神的缘由,还有一种直觉,很玄妙。
这二人望向彼此的眼神也好,还是举手投足的寻常举措也好,就会无端流露一种,两人像是一株绞缠一处的藤蔓一样。
根都一处共生。
旁人能如何?
即使孟青榕至今仍不觉得顾涯算何良人。
马车传来阿吀更为尖刺的声音。
“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定情信物!”阿吀推开人,光着脚便推开了双开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绕到了林雀的小马车那处后面,翻出了个大木盒。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挤满了各种丑荷包,少说七八十个。
阿吀一股脑儿地抓了就往顾涯身上扔:“荷包!荷包!够不够!都给你啊!这么多全给你啊!够不够!”
“我就问你够不够啊!”
荷包各色名贵料子都有,刺绣却都如同鬼扒,难以辨出其形。
第87章 呜呜呜“你以为我很好哄啊!”
顾涯原本皱紧的眉头,被荷包砸得逐渐舒展。随着从眼前滑落荷包的数量越来越多,他面色多少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了头。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私底下偷摸生怕被他知晓的模样,想想都教人发笑。
是怕绣不好拿不出手吗?
还是怕丢人?
阿吀扔完光着脚转身就走,顾涯并不着急去追,只是蹲身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去捡。
他捡到手里,细心地拍掉荷包上的灰尘,这才放入锦盒之中。
整整是一百一十八个。
虽荷包样式布料多有不同,那刺绣也绣得乱七八糟,但顾涯分辨出来这些其实都是一个花样子。
是并蒂莲。
绣了一百多次都摸不出一点窍门吗?
顾涯想到阿吀当时懊恼样子,弯了嘴角,眉眼都被笑意侵染。
他将东西都收好,这才抬头去看阿吀人在何处。
这处休憩之地,距离幽嵯岭只剩下不到一百里路,越靠近,从未见过的黑石便越多。
此刻眼前被高低错落,疏密无致的灌木与黑石晃得眼花缭乱。人也三五成群挤了一堆又一堆,一眼望过去,哪里瞧得见阿吀身影。
顾涯环顾四周,寻人模样被不少人调笑,他也不恼,旁人问起,只道是自己又将阿吀惹哭了。
换来意味不明地打量,更没所谓。
顾涯绕过一堆又一堆人,最后还是在顶顶角落里的灌木后头找到了阿吀。
他武功好,突破心魔之后,功力更甚,走路已是悄无声息,于是蹲在地上拔着野草喃喃自语的阿吀,根本不晓得自己后面有人。
她是真委屈,觉着自己和顾涯相识至今,连着中间那三年,她除了多花点银子,有哪样对不起他顾涯的啊?
等待的是她,出人出力出脑子的是她。
无论是正事儿还是谈恋爱,她哪一样不是顺着顾涯,就嘴巴坏一点脾气差一点,顾涯也该明白她没坏心思才对。
要不是他最近稀奇古怪,时常出神,她至于这么难受吗?
相处一处这么久,他都不了解她吗?
阿吀想到这,眼泪吧嗒一下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以为身边没人,抹了把眼泪,自己哄自己:“我不哭,哭了也没用,反正没谁心疼我,谁还管我啊!哭都白哭!”
“我肯定也没多喜欢顾涯,我心里难受是因为中午吃太多了。”
她吸吸鼻子,哭腔很重:“顾涯有什么好喜欢,又笨,又可怜,又没爹又没娘,又抢我银子,和他过一辈子肯定被气死。”
“我不就是胖了点儿,至于吗!就非得喜欢骨头架子?被关八个月,身边都是哑巴,我除了吃睡我还能干嘛?要不是他那么笨我至于吃出来这么多肉吗!”
阿吀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又伸出手捏了捏,眼泪珠子更多了:“都是我自己的肉,我才不嫌弃,是顾涯不懂欣赏你们。”
呜呜不停,边哭边拍拍肚子,也不知她是安抚自己,还是真的安抚自己胖出来的肉肉。
顾涯仍站在灌木背后没动,阿吀这番言语,还有因冷用衣裙裹着腿脚的动作,让他心里又酸又涩。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竟先是自悔。
他其实不懂自己总觉得阿吀会离开他的缘由是什么;也不懂自己总觉得阿吀迟早会腻烦他的猜测由何而来;更不懂自己揣揣不安到底是在怕什么。
可思及前后,不周到的是他,不清楚自己想要过什么日子的是他;总怀疑阿吀会见异思迁的人是他,不相信阿吀能抵抗容貌与富贵的人依旧是他。
顾涯曾觉自己与孟青榕之流不同,他是真正能看到阿吀本色的人,此刻,他自觉自身还是太过肤浅。
轮迹不论心,阿吀几乎舍尽自己。
论心不论迹,阿吀从来也是将自己放在他之后,甚至是众人之后。
顾涯垂眸,望着蹲坐在地上的人,喉头都被堵着。他真不明白自己,怎能认为阿吀会与陆裴有何苟且?
自悔里则生自责,从此中诞出丝丝缕缕的心疼将他缠覆环绕。横亘在躯干里的淤堵,便在这一瞬里通透了起来。
顾涯稍稍动了动脚,故意踢动地上黑得发亮的鹅卵石,这点动静才终让哭泣的阿吀察觉到身后有人。
她下意识回首,透过灌木看到黑衣,再抬头,就瞧见顾涯一脸不知道什么德行的样子望着她。
阿吀不想理他,扭过头开始对地上那点野草发脾气。
顾涯也怪,想明白归想明白,太好听花里胡哨的话他却说不出口,只会绕过灌木蹲在阿吀身边儿陪她一起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