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边能清楚听见原野上的虫鸣。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将,“将军,刑台准备好了。”
宋枝鸾等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呼吸。
深吸几口气,她佯装好奇看去:“什么刑台?”
外边的呼喊声越发高昂,她来时以为今夜军营里许是要行宴,外头热闹的很。
但刑台,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热闹啊。
谢预劲的视线一直落在宋枝鸾身上,在听小兵的话时也不曾移开,言简意赅:“抓了几个奸细,今夜用来祭旗。”
他看着她:“怕吗?”
“不怕,”宋枝鸾从谢预劲手里抢走镇纸,放在手里抚玩,那镇纸还是她给他收拾进去的,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狼头,她很满意他用上了,笑着道:“既跟你上了战场,我难道还怕见几个死人么?”
谢预劲不置可否,宋枝鸾便当他默许了,等谢预劲将这里的事务安排好了,就同他一起出了帐。
临时搭建的行刑台周围,高大的骏马扬蹄踱步,充当刽子手的士兵也脱了上半身的衣裳。
死犯在高台上跪成一条直线,面色麻木,惶恐。
篝火升腾而起。
宋枝鸾和谢预劲一起站在台前。
在嘶吼声里,持刀的将士拔下死犯颈后的插标,在长刀砍下的那瞬间,有死犯怒喊:“你们才是逆党,叛徒!宋定沅的走狗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鲜血四溅,刑台人头滚落,其中一颗滚到了谢预劲的长靴旁。
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热,令人作呕。
血腥的场面却消失在眼前。
有一只柔软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四周嘈杂,这些奸细的尸骨无人来收,旗上血红,恨声哭声不断,而谢预劲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黑暗里唯有怀里宋枝鸾的声音,“别看。”
谢预劲视线僵住,眸底闪过一丝极轻的颤动。
“你在害怕吗?”宋枝鸾去找他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小心的掀开,盯着他暗如夜色的眼底,表情担忧。
一旁的郭副将大笑道:“公主,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啊,他怎么会怕?这种程度对我们来说太寻常了。”
宋枝鸾没理他,握着谢预劲的手更紧了。
郭副将讪讪收了笑,跟着其他军官谈笑着离开。
她看着谢预劲平静的神色,他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她。
但那仿佛是宋枝鸾的错觉,因为谢预劲的语气好似就如郭副将所言,没有半点异样,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尾调,“怎么想的,怕死人我还上什么战场?”
这样鲜活的少年气宋枝鸾在入京之后,就很少在谢预劲身上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手往下牵住他的,目光移到篝火之上。
“哦,可我突然发现我有点怕,以后少来刑台可以吗?”
谢预劲没了声音。
宋枝鸾动了动手,与他十指相扣。
在刀落下之前。
谢预劲仿佛也成了高台上的死犯,他握着她的手,在那一刻略微收紧了一点。
那一点动作瞬间收紧了她的心。
宋枝鸾下意识不想让他看见人头落地这一幕,身体比意识反应的更快。
他的身体在抗拒。
或许连谢预劲自己都没察觉。
但她能感觉到。
第10章 失踪”
月神啊。”
看完行刑,宋枝鸾一直心事重重。
稚奴来替她请脉,她还在想谢预劲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见过的死人无数,竟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想必当年谢家没落,他也过的很难熬。
宋枝鸾有些心疼。
谢预劲倒像无事发生一般,夜巡议事,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稚奴,我有件事想问你。”
稚奴说:“殿下有什么事?”
宋枝鸾放下手,看向她道:“这么些年了,我的肚子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这辈子都很难怀上了?”
玉奴也看向稚奴。
稚奴思考了一会儿,说:“殿**寒,受胎不易,但并非不可能,寒症发作起来尤为折磨人,这些年好好将养着,身子大好了,不是没有希望。”
“我这些年只要不受刺激,便很少发作了,已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上许多了。”
稚奴不敢打包票,但也没浇灭宋枝鸾的憧憬:“嗯,我最近从行军大夫那得了一本古书,那古书里记载的法子可以一试,如果那个方子有效,也许没过多久殿下你的病就能痊愈了。”
“当真?”
“自然。”
宋枝鸾的心沉了一夜,又开始活蹦乱跳,迫不及待想去告诉谢预劲。走了两步,忽的想到,谢预劲并不大喜欢孩子。
她有时抱着明善一块玩,谢预劲都不会说两句哄孩子的话。
兴许自己的孩子或许会不一样?
夜里,宋枝鸾再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谢预劲有些反常。
她总爱在榻上说些荤话撩拨他,可今夜宋枝鸾只是说了一句:我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想要孩子,她可以自己生,不需要经过谢预劲的同意。
但她想要他们的孩子,是在父亲和母亲的期待下降生的。
事情便往着不可控的地步发展。
谢预劲和她的床笫之事向来克制,但今夜她都有些挨不住。
他这么想要孩子的吗。
宋枝鸾昏过去之前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翌日起身,宋枝鸾破天荒在榻边看到了谢预劲。
他身上有和她一样的皂角香味,显然是刚沐浴过。
宋枝鸾周身清爽,昨夜也餍足,怪不得古人用销魂蚀骨,抵死缠绵这两个词来形容房事呢,有那么一刹那失魂的时刻,她真觉得自己会死在榻上。
“谢预劲,你昨天怎么突然那么……”
谢预劲取下头盔,打断她:“茶凉了。”
宋枝鸾嗓子是有些不舒服,喝了茶,却也没接着问下去。
她突然有些紧张了。
真是奇怪。
晨光倾洒进帐,也将宋枝鸾周身镀了一层金色,她喝完茶,对他笑道:“谢预劲,你说昨晚我肚子里会不会有孩子了?”
谢预劲本快跨出营帐,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他偏过头去,恰见宋枝鸾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婉神色。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道:“快些来吧,爹爹和娘亲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你的,不要让我们久等了。”
-
玉奴从信鸽脚下取了一封信,
稚奴坐在石头上,问:“姐姐,谁给你的信?”
没有署名,没有印章,字迹倒是玉奴熟悉的,宋缜的来信很简单,只有八个字——留在军中,不要回京。
玉奴道:“果然,找那些药就是幌子。”
亏她已经找了大半。
稚奴问:“什么药,什么幌子?”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稚奴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道:“我才不是小孩,小孩在冯瑛的军营是活不久的。”
玉奴说:“殿下要有危险了,你害怕吗?”
稚奴道:“不怕,阿鸾姐姐需要我。”
“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
“说你是小孩的那句,”玉奴亦是无畏,目露欣慰,“稚奴长大了。”
-
在军中的日子超乎寻常的好消遣时间。
也许是在文臣眼里来势汹汹的叛军,在谢预劲眼里并不成气候,一路行来几乎摧拉枯朽的胜利,并没有遇到意外的境况。
向着北方一路收复失地,原地安营休息,宋枝鸾就和谢预劲一起看兵书。
她虽然有那么一丢丢吵闹,但也知道分场合。
大都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
有一回宋枝鸾咬着毛笔睡着了,谢预劲还将她抱上了榻,中途被她逮住,他却说她占了他的地方。
宋枝鸾想到这就忍不住笑出声。
她真想问一句,这么多地方,他怎么偏偏就看中了她坐的地方,找理由怎么都不会。
等一块木头开口她可真难。
一晃便是半月。
今夜营地里隐隐有些骚动,谢预劲清早带着一队人马,和李将军一同前去截杀敌军,戌时还没回来。
宋枝鸾拄着脑袋又等了一个时辰,却听到了玉奴的声音:“殿下,上马。”
接着马蹄声动,厮杀混战。
宋枝鸾和营中大夫和伤员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好在敌军的突袭并没造成太大伤亡,李将军去而复返,打退了敌军。
但谢预劲还是没有消息。
他在与敌方交战时失踪了,属下那一行人都没有半点风声。
宋枝鸾帮着稚奴给伤员包扎伤口,夜半才得清闲,营地里痛嚎声不止,悲悲戚戚,她想到谢预劲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要是受伤了有没有人给他处理伤口,想哭又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