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快五年了,她以为他终于对她动心了。
说来也有些窘,她们床笫之事少的可怜,她虽然爱玩,可谢预劲总是冷冷淡淡,极为克制,甚至中途有事他也可以随时起身离开,时间久了,她也有些要面子,便装作不热衷。
是以昨日谢预劲主动吻上来时,她真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紧张的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她走。
所以谢预劲用了个绝对不会出差错的法子——她忍不住不和他亲近。
用自己做诱饵,药倒了她。
“知道了。”宋枝鸾闷声。
北方的天气已经转寒,树木光秃,站着黑色不知名的鸟,枯黄的叶子落在皲裂的土壤里。
夜里风声吹响脆黄的草,一路响到宋枝鸾耳畔。
空气里有种腐烂,枯萎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
月色太蓝了,看久了眼里像下了一场雪,看什么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
周围的景物不断变化,像是她的记忆在穿梭。
她在记忆里找到了一座桥。
那座石桥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修建的,厚厚的青苔滑的宋枝鸾跌了好几跤,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河边,大雪塞满了她的新鞋。
“有没有见到过长这样的小孩!”
她蜷缩在桥底,惊恐的透过长草看着他们血气腾腾的刀。
从前她不听话,父亲总是拿北朝旌旗上的虎来吓她,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现在噩梦成真了。
好在他们没有发现宋枝鸾,这里阴暗潮湿,狭小的不像能藏人,但六岁的宋枝鸾能勉强藏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
宋枝鸾在躲进石桥之前遇到了一个商贩,她大概认出了她,非常惶恐,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宋枝鸾赶紧拉住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取下来,举起来送给她抱着的小女儿。
她一向嘴甜,那时却有些木讷,小声说:“姐姐,请你救救我。”
商贩又惊又怕的看着她,宋枝鸾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可她最后一把把她推进车里。
“孩子,你快躲进木桶。”
宋枝鸾躲了进去。
“谢谢姐姐。”
但城门口守卫森严,连北朝的商贩都被仔仔细细的盘查。
她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对商贩说:“我出不去了,姐姐你帮我把这串珠子交给我父亲,我父亲就在隔壁邺城,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他看到这串珠子就会来救我的,我在河边等他,他知道是哪条河。”
距今已经过去两天了。
宋枝鸾喝了两天的雪水,昼夜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区别,白天的太阳和月亮一样冷,有一天,她掬起河水,忽然觉得很暖和,仿佛浑身筋脉都舒展了。
她知道她的身体可能快坏掉了,但宋枝鸾还是忍不住把小半个自己浸到了水里。
然后整个躺下去。
这样暖和的死去,会比被老虎撕裂要好吧。
可是她再次睁开了眼睛,还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身子底下是纤瘦的身子。
“姐姐。”
宋和烟背着她,一步一步往村子里走,也许是声音太虚弱,宋枝鸾叫了几声,宋和烟才听见,她忙把她放下来,用手去碰她的额头,喜极而泣,双手颤抖的抱着她。
“阿鸾,你吓死我了。”
宋枝鸾也抱紧她,好像宋和烟是一场梦。
她终于小声哭出来。
宋和烟连忙擦去眼泪,安慰她说:“别怕,姐姐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宋枝鸾捂着嘴哭,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她有些害羞,宋和烟从怀里拿出一张饼来。
已经冷
掉了,还有一点馊掉的气味。
但在宋枝鸾眼前,这块饼比任何佳肴都美味。
“是秦姨做的饼,”宋枝鸾欢喜的咬了一口:“姐姐,父亲他们回来了是吗?”
宋和烟没有回答,等宋枝鸾吃完了,她才沉默的背起她,向前走了几步。
宋枝鸾看她要去的地方,忙道:“这几天他们总是在这里搜,很危险。”
宋和烟抬头看了眼黑魆魆的林子和村庄,忍住害怕,艰难开口:“好,那我们进林子里去。”
“父亲他们在林子里吗?”
宋和烟没回,豆大的泪滴滴在宋枝鸾手上。
“父亲不会来了,阿鸾,”宋枝鸾听到她说:“但是我们会活下来的。”
宋枝鸾似懂非懂:“那父亲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
听着妹妹稚声稚气的话,宋和烟没有再说话,背着她,忍着悲伤,踩着漫天大雪,走进了树林。
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晚上,宋枝鸾和宋和烟依偎着取暖。
她才明白,不会来了的意思。
她们被父亲放弃了。
在这个漫长的噩梦里。
-
宋枝鸾抱紧自己,透过窗棂,看向西边泛白的天际线,那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和被抛弃的绝望也伴随她许多个在帝京的冬夜,只有彻夜浮华的声嚣与热闹能饮鸩止渴。
又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父亲说为了她的安全,将她留在长白坡,谢预劲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把她送到这个村子。
为什么总是要将她留下,哪怕是在危险的地方受死,也比这种折磨人的恐惧好上百倍,除了姐姐,她不信还有其他人会不顾一切的来救她,谢预劲也不信。
说的再好听,在他们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
“谢预劲那个混蛋,”宋枝鸾喃喃自语:“又要害我失眠了。”
她起身,想去找稚奴要两丸安神药。
推开门,天边已经泛起金光。
谢预劲骑坐在马上,一眼就望见了她。
宋枝鸾瞳孔逐渐聚焦。
日光朦胧,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铺洒而下,编织成一场巨大的美梦。
她想起很久以前,少年也是这样坐在高头大马上,若有所思的,从桥上的乞儿堆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时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枝上的青鸾。
“宋枝鸾?”
宋枝鸾仿佛被定在原地,眸底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她该笑的,但此时一种更恢宏的宿命感让她呆住。
她也变成木头了。
“你怎么回来了?”
谢预劲下了马,来到她面前,眼底复杂,“怕死吗?”
宋枝鸾摇头,又点头。
谢预劲也不知道懂了她的意思没有,抬了下眉道:“怕死的话,就跟紧我。”
宋枝鸾逐渐反应过来,她尝试去掌控自己的身体,抱住谢预劲,眼睛一眨掉出了泪。
她轻轻道:“好。”
如果说这世上,她可以还有人能信任,信他会飞蛾扑火般为她而来。
那她希望这个人是谢预劲。
她同样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爱人。
第9章 刑台“可是我怕。”
夜里行军,宋枝鸾依旧精神抖擞。
就地扎营之后,她在帅帐外等着谢预劲出来。
不知道他是怎么交代她身份的,总之这里的将士对她的态度都很恭敬,一口一个宋公子,或许是把她当成了皇室旁亲。
将军们议完事,陆续出来。
宋枝鸾等人走完了,才掀起帘进去。
谢预劲背对着她,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她按捺下躁动的心,喝了两杯茶冷静,才见他把纸塞进信筒,吩咐人进来。
做完事,谢预劲的眼神才落在她身上。
宋枝鸾走到他身边,途径的烛火剧烈的晃了晃,她在纱罩灯下看他:“谢预劲,你是不是听到过一些奇怪的传闻?”
“没有。”
谢预劲面色如常,单手虚撑,另一只手写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宋枝鸾坐在椅子上,明眸映着各处烛台,玉簪在黄昏色的晕染下变成了金簪,不论什么年龄,她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孩子气,像是被养的很好的珍珠,什么时候瞧去总是光彩照人。
但眼前青年的注意力全在纸上。
宋枝鸾直起身给他研墨,盯着他清贵的五官,“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了,还改道来接我?”
谢预劲看她一眼,放下笔:“改道并非我一人的决定。”
“你与秦将军决定的?”宋枝鸾像是守在草篮下,静候鸟儿啄食的猎人,如今好不容易鸟儿进了篮,她自是追着不放,“那你同我说‘怕死就跟着你’,总不是有人逼你说的?”
谢预劲拿起手边的镇纸,本想放置在左角,闻言慢慢转过身,靠着桌案,边抛边与宋枝鸾对视。
帐面似乎有风悄悄流过,引得室内的烛火迅速跳了跳。
宋枝鸾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他握着,随着那方镇纸忽上忽下,“你为何要同我讲这些话?”
静默。